从《一句顶一万句》浅析中国女性的婚姻“孤独”
作者: 马静 李慧敏
《一句顶一万句》是刘震云众多作品中最成熟、最具代表性的一部成功佳作,同时获得了2011年第八届茅盾文学奖。小说写了几代人的普通生活,在作品中我们可以清楚地了解到,困扰“说不着”这个问题的不只有男性,同时还有女性。小说中描写了六个主要女性,从她们身上我们可以看到现当代婚姻中女性的“孤独”。
一、《一句顶一万句》透析中国婚姻的孤独
《一句顶一万句》写了几代人的故事,近百年的历史,一百多位小说人物的出现,犹如一幅宏伟的《清明上河图》,每个人的性格、生平、经历都历历在目、栩栩如生,这部小说被称为中国的《百年孤独》。小说分为《出延津记》和《回延津记》,从杨百顺到吴摩西,再到罗长礼,从主角名字的变化,让我们深刻地感受到主角为了寻求“自我”,寻求“说得着”的人而不断努力。每一次更改自己的名字就是主角人生重大变化的开端,也是男主探索新人生的一个起点。到牛爱国(杨百顺的继女巧玲之子),虽然已经到了下一代,但是命运却如此相似,都是为了找寻“说得着”的那个人。从“出延津”到“入延津”无不渗透着孤独是平民一代又一代的轮回。
小说的恢宏巨大都只透露着同一个主题“说得着”,为了找到“说得着”的那个人,每个人物都穷尽一生去找寻,哪怕是妻离子散、众叛亲离。
小说中描写的人物很多,有卖豆腐的、杀猪的、喊丧的、牧师、私塾先生……其中涉及夫妻关系描写的有九对,《出延津记》主要以吴摩西与吴香香为感情主线,《回延津记》主要以牛爱国与庞丽娜为代表,两代人的恩怨看似不相关,但又似乎让我们看到中国式婚姻的延续和百年不变的孤独轮回。
老曾与师娘、老汪与银瓶、老曹与老曹老婆(曹青娥父母)、吴摩西与吴香香、牛书道与曹青娥、李昆与章楚红、小蒋与赵欣婷、牛爱国与庞丽娜、宋解放与牛爱香,在这九对夫妻中,有一家之主的师娘,有爱嚼舌根占便宜的银瓶,有不能生育的老曹老婆,有两次婚姻都出轨的吴香香,有委曲求全的曹青娥,有肉体不能满足的章楚红,有为爱自杀的赵欣婷,有一心出走的庞丽娜,有大龄剩女牛爱香,她们的遭遇虽各不相同,孤独却是相同的,人生难寻一知己,人生至苦是孤独。
二、《一句顶一万句》中主要女性人物的婚姻孤独
(一)吴香香:婚姻只是一场利益
吴香香第一任老公姜虎不爱说话,不爱听她的家长里短,比较倔强,而且经常对吴香香打骂。由于长年在外贩葱,自是对吴香香没有话说。姜虎在贩葱的路上由于冲突被杀身亡。吴香香想保住馒头铺子,又怕一个女流之辈不好对付姜家兄弟,所以想再嫁他人。这时,吴摩西成为她的首选。一是吴摩西是县政府的人,虽是一介种菜之辈,但是有县政府的背景,他人也不敢造次;二是吴摩西身无一物,愿意入赘于她,并由“杨”姓改成“吴”姓。再说,吴摩西何尝不是因为怕自己早晚不能长久在县政府种菜,而提前给自己找好了退路。
这种利益权衡下的爱情,又有几分“爱”在其中呢?他俩的结局注定是悲剧的。但没想到的是,吴香香其实在姜虎活着的时候就出轨于隔壁家银铺老高。其实也可以早已预料,两任老公,一任霸道专横,一任懦弱无能。
当吴摩西看到吴香香和老高在火车站挨饿受苦,却依然在寒风中你一口我一口喂着白薯时,吴摩西好像理解了他们的爱情。吴香香和吴摩西一起,虽丰衣足食却没有话说,和老高虽风餐露宿,但幸福的表情难以言表,甚至抛弃亲生女儿巧玲也要和老高一起。可见物质基础并不能满足一个人的内心,也不是建立婚姻的主要基础。“说得着”,才是维持婚姻的一剂良药。
(二)巧玲(曹青娥):婚姻只是一种妥协
巧玲是吴摩西的继女,也是整部书的一个主要人物,既出现在《出延津记》,同时也是《回延津记》的主要人物。巧玲和吴摩西失散之后被曹家领养,改叫“曹青娥”。
曹青娥十七岁时,爱上了镇上开拖拉机的小伙侯宝山,这也是镇上第一个开“东方红”拖拉机的小伙。曹青娥和侯宝山的爱情犹如一抹白月光,是美好的。当老曹让她嫁给牛书道时,她跑来找侯宝山私奔,侯宝山怕以后再也不能开拖拉机而犹豫了。
曹青娥含泪嫁给牛书道,在怀孕时,也曾想和侯宝山私奔,但当他再次看到侯宝山时,她知道,她爱的他已经不是原来的那个他了。
牛书道死后,曹青娥哭了,不是为老公之死,而是为自己悲惨的一生。她和牛书道一辈子都没话说,刚开始她和牛爱河说,后来和孙女百惠说,再后来和悲催被“绿”的牛爱国说。和牛爱国说,并不是真的有话说,而是把自己的悲惨生活告诉儿子,让他对生活释然。
曹青娥在整部书中说过一句举足轻重的话:“过日子是过以后,不是过以前。”这大概是她的人生感悟吧!这个悲惨的女人临死前拍床头这一动作,没有儿女亲人能真正地解读。她就这样委曲求全过完一生,虽生命中说过无数句话,但到最后无一人能懂,这大概也是中国女性婚姻中孤独的最高境界了。
(三)庞丽娜:婚姻终成一世堕落
庞丽娜在牛爱国之前谈过一个高中同学马小柱,但那个人考上大学之后就与她分手了,给庞丽娜留下了不小的阴影。牛爱国其实一开始是不同意庞丽娜的,觉得她谈过恋爱。但后来觉得自己条件一般,也没啥可挑剔的。
牛爱国和庞丽娜刚开始还是有话说的,并且两个人有了一个女儿。但到后来庞丽娜处于“失语”的状态,牛爱国长年在外拉货,聚少离多,从几天回一次家到一个多月才回一次家,庞丽娜时常只说一个“嗯”字来敷衍牛爱国。最终,庞丽娜用出轨来反抗这不满的婚姻。
她先是出轨摄影城老板小蒋,她和小蒋有说不完的话,两个人一晚上不睡觉,就一直说话。一晚上说的话,可能比和自己的爱人一辈子说的还要多。
但是小蒋因为懦弱并没有带庞丽娜离开,于是庞丽娜出轨姐夫老尚。老尚带走了庞丽娜,这让牛爱国羞愧难当的同时,更佩服老尚的敢爱敢恨、敢作敢为。
这里没有洗白庞丽娜出轨的事实,但是在女性意识觉醒的今天,在对于传统婚姻不满的当下,女性能站出来按照自己的意愿去尝试寻找幸福,是不是也值得我们深思呢?
(四)赵欣婷:婚姻落得一人卑微
赵欣婷这样的女性在现实中屡见不鲜,为了抓到老公出轨的证据,在长冶的大街小巷足足找了三天三夜,终于在“春晖旅社”门口堵住了爱人小蒋和庞丽娜。为了挽回爱情,卑微到用自残的手段—喝“乐果”农药,本以为死了,却被救活。也许是为了博得男人的同情,也许是让男人愧疚一辈子,所以她才选择如此极端的手段。后又怂恿庞丽娜的老公牛爱国去杀掉庞丽娜和小蒋,大概也是想借他人之手,泄自己之愤。赵欣婷的出场在书中并不多,但在现实中处处可见。一个女人为了爱情不惜卑微到尘埃里,用极端的手段去捍卫自己的婚姻,虽然短短几天就和爱人小蒋和好如初、相亲相爱,但真的破镜重圆了吗?
婚姻,一旦成为女人的全部,就早已注定了它的结局。
(五)章楚红:婚姻求得一重突破
章楚红的出现,无论是在小说中,还是在改编的电影里,都是极具魅力的一位女性。她独立漂亮、大胆果断。章楚红和“老李美食城”的爱人李昆本是老夫少妻,李昆是五十多岁,而年轻貌美的章楚红只有二十多岁。他们刚开始的两年是“说得着”的,章楚红不顾家人反对要嫁给李昆,可以看出两个人是真心相爱的。但由于李昆长年在外做生意,慢慢也就“说不着”了。
当遇到同病相怜的牛爱国时,两人一拍即合,擦出了火花。牛爱国也终于理解庞丽娜为什么可以和小蒋有说不完的话,因为他和章楚红也难舍难分。章楚红也喜欢和他的那一份亲热,但当章楚红提出带他远走高飞时,牛爱国怂了,一是怕李昆找他麻烦,二是听了朋友的话怕自己养不起章楚红,于是借故跑了。
明知所托非人,章楚红还是毅然决然把自己出轨的事情和李昆和盘托出,彻底离开这个不幸的家庭。
敢爱敢恨、敢逃离这传统婚姻的章楚红,结局却让人唏嘘。无性婚姻是悲惨的,但以如此极端的做法来填补婚姻中的“缺憾”,是否也有报复的一面呢?
(六)牛爱香:婚姻终于一回退让
牛爱香的第一个男友邮递员小张因为脚踏两只船,于是吹了。后来牛爱香前前后后谈了十几个,还为第九个男人喝过农药,落下了一些后遗症。虽然谈了这么多,但是发现没有一个“说得着”的。
牛爱香在四十二岁时,找到爱人宋解放,足足大她十四岁,并且有过老婆、孩子。宋解放为人一直受到夸赞,但是牛爱香就是和他“说不着”。两个人一天到晚说不上一句话,宋解放只能找侄女百惠说。这大概也是女人到了一定年龄,就“将就”了,不再渴望轰轰烈烈的爱情,也不需要那么“说得着”的人陪伴。大概,搭伙过日子能平平安安度过一生,已经是最后的妥协和退让了。似乎爱情在这个年龄已经显得无关紧要了。
三、当代女性婚姻现状
从五四运动开始,一部分“新青年”思想觉醒,女性意识也逐步加强,很多新女性摆脱原生家庭,有的奋起反抗传统婚姻下丈夫和婆婆的压迫,或脱身于革命,或不顾世俗眼光去追求自己的幸福。像鲁迅《伤逝》笔下的子君,作为当时的进步女性,不顾世俗和相爱的人同居生活,奔向所爱。但免不了物质上依旧依附于男权,最终被渣男抛弃,含泪离开人世的结局。
如果上个阶段只是因为物质条件,爱才有所“附丽”,从1949年到1978年,女性地位大大提升,可以和男性同工同酬,和男性一起读书、工作,一起建设社会主义,但由于女性天生的独特性,依旧不能像易卜生的《玩偶之家》笔下的娜拉彻底“走出去”。仍是社会上的弱势群体,不能彻底摆脱对婚姻、对男性的依附。
1978年至今,受商业化思潮的影响,女性意识大大提高,人们发现女性也可以撑起半边天。女性在工作上也可以争取自己的位置,在各个领域有所建树,但仍免不了受大环境“相夫教子”“传宗接代”固有传统思想的束缚。在离婚率居高不下、结婚率低迷的今天,是否也是由于女性开始认真思考自己的追求所在,像《一句顶一万句》书中的女性一样,尝试摆脱自己当下所面临的“不幸”。
我们从《一句顶一万句》里面的六位主要女性角色可以看出,现当代中国女性的婚姻普遍是“孤独”的,虽有枕边人,但内心彷徨而迷茫,这也是现在离婚率居高的主要原因之一。像小说中吴香香的婚姻,可能只是一场包裹着爱情外衣的经济利益博弈。像曹青娥一样对婚姻再多不满,也许也就忍气吞声过完一生,其中的理由可能有为了孩子、家人、住所、衣食……一生都爱讲话,却一生没有“知己”。像庞丽娜一样对婚姻不满及时抽离,寻求新的感情,或许这感情有些道德的沦丧,但过于孤独却让我们无从指责,只有叹息。像赵欣婷一样为了挽留婚姻,不惜残害自己,甚至残害他人,可能是丈夫出于愧疚回归家庭,可能是出于害怕这种极端不得已回归家庭。像章楚红一样在婚姻中肉体得不到满足,只能另寻他欢,甚至不惜一切去填补婚姻和爱情给她带来的“阴影”。像牛爱香一样,女性到了一定年龄就有了焦虑,找不到真爱,随便找个“老实人”平淡过着一生。我们总能在《一句顶一万句》中从这些女性身上找到自己的影子。因为,这些就是身边的事,我们的事。
女性解放意识的崛起,让我们不单单重视生活、经济的基本问题,而是更加强烈地关注自己内心的孤独(马斯洛心理学中的社交需求)。这也是我们现当代文学作品的基调,我们从鲁迅的作品里彻底感受到了他“忧愤深广”,我们也从刘震云小说中感受到平民在面对不幸婚姻时,女性的各种反抗。似乎要呼吁这些不幸的女人们应当去寻找出路。
“一句顶一万句”虽出自林彪之口,但是刘震云并没有写政治、经济、英雄人物,而是选择了写普通农民的生活,选择了写人性的复杂性,超越善恶界限,去分析人物心理。用现实主义手法把小人物的人生百态展示给我们,他们都各有私心、各藏心机,但我们无从指责,因为我们太了解生活的无奈,我们需要去寻找“出口”。小说《一句顶一万句》颠覆传统意义上女性要“三从四德”“嫁鸡随鸡”,这里的女性有足够的自我意识,像进步女性一样,她们在面对不幸婚姻的时候以各种手段勇敢面对,却难以逃脱下一个“轮回”,依然“走不出去”,依然依附于男权。现当代女性虽然在社会、经济地位上得到了很大的改变,但是如何走出这个“轮回”,或许需要我们更多地关注于人性、人心。孤独的出路何在?或许需要这个社会更多的关注,同时也在于我们自身不断地寻找,不断地“走出延津,走回延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