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间拾遗·古村故事（七章）

鬼送子

明末，上古村人王某婚后三天暴亡，其妻李氏与夫情笃，不愿改嫁，苦守其志。半年余，李氏孤灯难熬，请荆山泥塑匠刘某做王某泥像与其相伴，视如生夫，每餐必敬。此事被阎王得知，感动之下特批王某一月假期回家与妻同居，待妻孕后再行召回。此后，李某泥像每至深夜三更便成活人与妻同床共枕，至鸡叫时复回泥塑之形。不久，李氏怀孕，日日呕吐，饮食难下。婆母以为李氏生病，请中医为其诊治，中医先生号脉后密告婆母，非病，乃身有孕也。婆母大惊，以为儿媳与人私通，吵骂之后告于县衙，要求治其不守贞节之罪。县官着人缉拿李氏询问，李氏声泪俱下，据实相告。县官疑惑，泥人怎会使妻怀孕呢？岂不荒唐？便令李氏生下孩子看是否与王某相像。数月后，李氏产下一子，过百日观察，婆家无一人承认与王某相像，再次告官，强烈要求治其有罪。县官不知依据何在，想出一招，令人针刺小儿手指，滴血于王某泥像，若瞬间浸入，必为亲生。若非如此，则为妇人与他人私通所生。结果，血滴泥像，瞬间即逝。县官以此断定李氏无罪，当堂赦释。婆家人亦释然，自此待李氏母子亲热有加，一家人和美如初。

此事后被蒲松龄在沂水刘南宅教书时获知，改王某为马某，李氏为王氏，加工后写入《聊斋志异》，取名《土偶》。现上古村仍有“土偶老宅”遗址，百姓皆知所在。只是村人有言：当年李氏担心自己年老无依，便与泥塑匠刘某私通怀孕，又怕婆家不依，就编出鬼丈夫送子谎言，欲蒙混过关。只不过县官宅心仁厚，不忍李氏母子沦落孤苦，才生出滴血之计保护他们也。

若真如此，此县官令人生敬。

代理阎王

明末清初，五十八岁古村人李伯言因病将死，家人为其准备后事，他却嘱咐家人：“我死后千万不要下葬，我死并非真死，而是阴曹地府三日内阎王之位空缺，玉皇大帝派我前去代理此职，待有新阎王上任，我即返回。”家人将信将疑，却也听其言，在其死后停灵未葬。

三日后，李伯言复活，言其在阴间代理阎王三日审案两起，一起：江南有一地痞无赖奸污良家妇女多人，被他缉拿归案，施以烙刑。另一起：大户王某，强行占有婢女，致其怀孕，却不愿娶之为妾，与妻合谋将婢女赶出家门，致其跳河而死。早已亡故的婢女之父告至阎罗殿，李伯言缉拿已入地府的王某审问，见王某乃是远房一表弟也，遂生袒护之心。王某见殿上所坐原是自己的表哥，于是有恃无恐，拒不招认。伯言便令婢女之父出使证人，否则即为诬告。婢女之父说王某家奴周某可为证。伯言遂遣小鬼将在阳间的周某请来，以为其会袒护主人，不想周某如实证之，说：“主人虽待我不薄，但做人需诚实，否则良心何安。”伯言惭愧不已，当即判王某有罪，并送周某生还人世。

李伯言还阳后活至七十八岁方死，但其代理阎王之事广为流传，并被蒲松龄写入《聊斋志异》。

现上古村东部有巨坟一座，村民说那就是代理阎王李伯言之墓。村内原本也有李伯言故居遗址，但在二十世纪六十年代被毁掉了。

恋狐园

秦志颜，明末沂水上古村人，形象高大，脸庞俊美，为人仗义，性格开朗，一日在山里独自耙地，遇一“话狐”，跳跃至前如孩童般可爱，说：“老秦，我饿了，给口饭吃。”志颜便将随身携带肉火烧予之，次日又是。

所谓“话狐”者，即会说话之狐狸也，体形矮小，长相乖巧，讨人怜爱。民间传说，此狐多为仙狐，得人点化，可转化为人。

秦志颜所遇话狐，喜欢志颜久矣，故以寻食接近之。一来二往，情更深切，遂于村中偷来女子花帽一顶戴于头上，志颜耙地，它随其后追问：“老秦老秦，你看我可像一个漂亮女子？”此时志颜若说像，它即刻转化为漂亮女子。但志颜故意不予理睬，只顾耙地。话狐紧问不舍：“老秦老秦你快说，我到底像不像一个漂亮的女子？”如是者几次，志颜回身骂道：“像个屁！滚一边去！别误我干活。”话狐愤而离去，临走扔下话：“老秦你等着！看我如何治你！”

当夜，话狐将志颜家蚕丝一块儿偷来织网般缠于山中丛林，又将耙地耙齿尽皆拔掉埋于地下。志颜见状，自知话狐不可得罪，再见面，便给话狐道歉：“小生粗野，失礼于妹妹，还望海涵。”话狐说：“那你说，我像不像一个漂亮女子？”志颜忙说：“你何止像个漂亮女子，简直美若天仙啊！”话狐一听，兴奋不已，摇身一变，即成美女，说：“老秦，我是你命中注定红颜知己，往后莫再叫我话狐，只唤我小环便是。”志颜大为惊喜，自此与小环来往密切，不久二人即成露水夫妻。

三年后，志颜原配吴氏因病去世，村人念其家财丰厚，多有为其保媒者，然志颜不管门户是否相当，人才是否过人，均不应允。村人不解，暗中观察，发现一狐夜夜潜入志颜庭院，且有交欢声隐隐而出。于是议论骤起，言其与狐仙私通。志颜父母大觉羞惭，劝说无效打骂之，打骂无果以死相逼之。但志颜恋狐如命，难以自拔，跪言死而不弃。父母无奈，留下大小二孙，将古村东边黑山沟田地予志颜数十亩，逐其出门，永不再认。

志颜于黑山沟建起宅院一座，自题“恋狐园”与小环同居。一年后，环生一女，起名婴宁，一家三口其乐融融。但志颜父母不甘就此失去儿子，使重金自崂山请来天师暗中作法，将小环逼回原形，打入了地狱。

夫妻分离，阴阳两隔，志颜夜夜听得小环悲号之声荡于天际，如针刺心，痛不欲生。不日，大病，饮食难下，彻夜不寐，惟唤小环之声不绝。父母前来探望，声泪俱下诉说爱子之情，但志颜不予理睬，只别身哭泣。不久，身亡。

幼女婴宁尚在襁褓，祖父母视为妖孽弃之荒野不顾。志颜前妻吴氏，可怜此女，于阴曹地府跪求阎罗开恩，放小环回到阳世，免婴宁之孤苦。小环回到阳间，抱走婴宁，将其抚养成人。亦便有了婴宁与莒县罗店人王子服的爱情故事。

据古村老人说，《聊斋志异》中的《婴宁》一篇，简言婴宁之出身，即来源于此也。

现上古村东边黑山沟内仍有恋狐园遗址，遗址旁即百姓所言“屁狐沟”。沟内有一泉，冬夏长流，甘甜如蜜，传说人若连饮十年可增寿二十年，狐若连饮十年则可成仙，故“屁狐沟”多出狐仙。只是今天早无狐狸踪影。

丫鬟蝴蝶与麻风少爷

清朝光绪十四年，上古村李家少爷李学坤去省城参加秋闱，非但未中，反染麻风病，得人相助才回到家乡。怕祸及乡亲家人，不敢进村，只捎信回家，请求父亲在古村西北山坡上为其筑一茅舍，让他自生自灭。李父虽心疼儿子，却也害怕其病传染一家老小，遂在西北山坡建起两间茅草小屋，让儿子住了进去。

李家有丫鬟名叫蝴蝶，暗恋少爷已久，只因身份悬殊，不敢妄想，现少爷遇难，她挺身而出，自愿前去照顾少爷。

少爷感动不已，但为保护蝴蝶，不许蝴蝶上山与他同住，只让父亲在山下河沟对面盖起一间小屋供其居住，并命她每天把饭做好后送到河沟对面山石上，他自去取食。

蝴蝶感念少爷仁厚，更加深爱少爷，日日烧香拜佛，祈盼少爷快些病愈，然后好娶她为妻。

但是好梦难圆，半年后，大祸降临。

一天深夜，学坤听到蝴蝶哭喊救命，急奔出屋，看到月光下两只野狼正在撕咬蝴蝶屋门。他抄起木棍冲下山去与狼搏斗，结果被狼咬死，拖至林中啃食殆尽，只剩两只鞋子和残骨碎渣。

蝴蝶失去少爷悲痛欲绝，不日即成疯女，常常于深夜裸身出门，满山遍野哭寻少爷。

起初，李家念其一片深情，尚能遣人尾随保护，或弄回家中照顾，但时日以久，便失耐心，一日在其出门后将门锁闭，再不管其死活。而蝴蝶自此失踪，再未回归。

一年后，西北山坡上竟在寒冬腊月出现一只大如茶盘的粉色蝴蝶，它盘旋于学坤少爷居住的小屋周围，整整三日才消失不见。当地人猜测，此蝴蝶必是丫鬟蝴蝶转化，她来西北山坡是为携同少爷阴魂去天宫成仙的。李家人信以为真，后悔未能善待蝴蝶于始终，便为蝴蝶姑娘在西北山坡下修筑一座蝴蝶庵，请尼姑三名，在此天天为蝴蝶念经，并把西北沟改称蝴蝶谷。

此后，蝴蝶谷每至春夏都会出现无以计数之蝴蝶，据说，那是丫鬟蝴蝶和学坤少爷成仙后所生后代子孙也。

今蝴蝶谷仍有蝴蝶庵残迹。

人蛇结拜

1937年春，上古村发生一件怪事，一张姓汉子竟与一条大蛇结拜成了兄弟。

张姓汉子名大，身高九尺，膀大腰圆，一张脸如同锅盖，一双眼好似鹅卵，耳朵则如蒲扇，走起来前后扇动，呼呼带风。此人食量极大，一餐吃十二斤白面馍、一盆菜，喝三大壶水。干活自是力大无穷，推车可推两千斤，挑担可挑五六百。他早年失去父母，只有一个兄弟，名张二，与他不相上下。兄弟俩靠种自家三亩土地难以维持生计，便轮番给外村一户财主干活，不要工钱，只求吃饱。通常吃三天可三天不食。

一日晨，张大去东山种地，忽见一棵削枝去根大树倒在他家地中，他高兴不已，心说这是老天相送否？扛回家去卖掉，可为我和兄弟添置几件遮体之衣也。可他走近一看，顿时吓得冷汗直流，哪是什么大树，乃一蟒蛇也。此蛇长有一丈，粗如大筐，卧在地上难以行走，唯有尾巴尚见抖动。张大胆子素来很大，稍作冷静也就不再害怕。于是琢磨，如此巨蛇，怎会躺在此处不能行走呢？莫非受到了什么重大伤害吗？走近仔细观察，发现蟒蛇腹部竟有一尺多长刀口，白肉外翻，血流殷殷，甚是惊人。张大略通医道，平日自己和兄弟若受外伤或患小疾，从不寻医，皆是自己上山采药处理。此时，他想到白芨、三七等草药可治外伤，赶紧四处寻觅，采到后用嘴嚼烂，涂于蟒蛇伤口。然后，又跑回家中取来鸡蛋数只，磕碎后喂与了蟒蛇。

事过三日，张大在梦中与此蟒蛇相遇。蟒蛇说：“张大，你救我一命，我无以回报，惟愿与你结成兄弟，以后如影相随，助你做事。天亮后我在得救处等你，盼你如约而至。”

张大醒来，眼见窗口发白，赶紧起床穿衣，去了东山。

蟒蛇果然在被救之处等候，张大奔去，蟒蛇抬起前身向他行礼，他则上前拥抱蟒蛇，以示亲近。

然后，张大搂土为炉，插草为香，与蟒蛇结拜成了生死兄弟，并在此地自建一座石屋，用于兄弟相聚之所。

此后，张大食量增加一倍，一次能吃掉二十斤白面馍，吃完腹部平平，两肋却涨大如鼓。力气也增大了一倍，他挑一担秫秸，十余汉子分而挑之仍难挑尽。他搬一块巨石，用做碾盘尚需剃掉三车碎石。村中李姓大户在临沂买下一根千斤重的松木房梁，使二十两银子雇人前往搬运，张大得知后揽下此活，兄弟二人头一日赶往临沂，第二天下午即把房梁扛回古村，交给了李家。

只是张大的生活习性不再似人，每至冬日他便不再出门，只在家中昏睡，直到来年春天才能重新焕发活力。古村人都说他已与蟒蛇成为一体，所以有了冬眠的习性。

此人活至1996年病逝，享年98岁。安葬之日墓穴周围遍地蟒蛇，足有百条，抬棺人惊恐之下弃棺而逃，众蟒蛇瞬间爬满棺材，许久方散。据说那是蟒蛇子孙前来为其送葬也。

龙女与秀才

明朝崇祯年间，家住淄川的李秀才因连试不第而遭兄弟唾弃，一气之下自挑书箱来至沂水，落户于南门楼，给一江姓大户教私塾为生。本打算娶妻生子，平稳度日，再不强求富贵，怎知这年正月，一颗桃子的出现，又改变了他的想法。

这颗桃子是他到私塾东墙下取玉米秸烧火时发现的，一捆捆玉米秸围住了一棵桃树，他揭开一捆抱走时，忽然发现桃树的一根枝杈上竟有一颗鲜亮的桃子，他想，大正月树上结桃，必是神仙所赐，即神仙所赐，就是宝物，我一介书生怎配享用？应该献给当朝皇上才行，献给了皇上，说不定龙颜大悦，还能赏自己一个小官做做呢。于是他悄悄将桃子藏起，跟主家借马一匹，谎说回淄川探亲，便赶赴京城，将桃子献给了崇祯皇帝。

崇祯吃了桃子果然龙颜大悦，却未给李秀才封官，只下旨在李秀才所居村庄建一座牌坊，以示对李秀才的奖赏，同时也对李秀才提出了要求，从此以后，李秀才需年年正月进贡桃子，否则便治其私藏宝物之罪。

李秀才回到家中，愁眉不展，因为桃子是偶然所得，明年未必还有，届时皇上降罪，自己岂不人生尽毁？思想再三，三十六计走为上，他连主家也未辞别，便深夜离开南门楼，迁居到了上古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