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识女性形象的新突破

作者: 魏宝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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庐隐的《海滨故人》和丁玲的《莎菲女士的日记》作为中国现代女性文学的代表性作品,分别通过“露沙”和“莎菲”构建了不同于以往的新时代知识女性形象。作家通过对知识女性形象的塑造,传达出新女性渴望自立的心声,发出了女性解放的呐喊,展现出强烈的女性意识。

从露沙到莎菲,女性再一次打破自我的囚笼,实现了知识女性形象塑造上的又一大突破。作家以女性为主体,从女性的视角直面自我真切的内心感受,书写着新女性自身的真实体验。知识女性形象的新变具体表现为女性主体性创作、真实的情感诉求和生理欲望这三个方面。由露沙到莎菲形象的转变与突破,展现了知识女性的进一步觉醒,带来了中国现代女性文学的崛起,在中国现代女性文学史上具有积极的进步意义。

一、知识女性形象的产生

当中国历史的车轮前进至“五四”时代,华夏大地上迎来了崭新的思潮与文化,中国现代社会在政治外交、经济发展、文化教育等各方面都产生了深刻的变革。在“五四”时代,社会的方方面面都呈现出了崭新的时代特征,新思潮、新文化的大量涌入也为中国现代文学注入了新的生机与活力。在五四运动的思想启蒙下,女作家投入时代大潮,与男作家一同登上文学的殿堂。许多青年知识女性作家接受现代文明思想,积极关注社会,不断探索人生,进而观照自我。她们以自己特有的细腻敏感,将女性作为叙述的主体,书写下“五四”知识女性的真实境况,表达出对自由精神的强烈渴望和热切追求。

以庐隐、冰心、冯沅君、石评梅、苏雪林等人为代表的中国第一个现代女作家群体开始注重表现女性的自身世界,真实记录女性的所见、所闻、所感,书写着新女性在过渡时期的真实体验,以此来实现对女性世界的观照,努力打破以男权为中心的桎梏,展现出了对封建礼教的强烈反抗和对个性解放的热切追求。随后,丁玲所塑造的莎菲式人物则展现出了更为自觉并且更为强大的女性自我意识,女性创作的主体性和个人化更为彻底,进一步冲击了男性话语主导的传统局面,读者实现了知识女性形象塑造上的新突破。

在中国现代文学人物长廊中,出现了一批与以往不同的女性形象。纵观“五四”女作家笔下的知识女性形象,这些形象有相似之处,都展现了女性意识在不同程度上的觉醒。但在具体的女性形象的塑造上,比如在叙事方式的运用、内心世界的展现以及女性精神价值取向等方面,又有所不同。其中,《海滨故人》中的露沙和《莎菲女士的日记》中的莎菲便是五四时期这一批女性形象的典型代表。露沙和莎菲作为五四时期知识女性形象的典型代表,在不同程度上展现了女性意识的觉醒。从露沙到莎菲形象的转变,读者可以看出女性在独立自主的道路上又迈出了关键性的一步。

庐隐的作品真实地反映了“五四”前后受过新思潮熏陶但思想上还存在些许旧意识的女学生的人生探求。《丽石的日记》中的丽石、《或人的悲哀》中的亚侠以及《海滨故人》中的露沙和云青等都属于庐隐所塑造的“五四”知识女性形象。其中,《海滨故人》是庐隐作为“五四”知识女性对自身经历和感受的真实书写,是对“五四”一代青年女性复杂情感世界的真实写照。“五四”时期,庐隐在北京国立女子高等师范学校读书,此时的庐隐积极追求民主解放和爱情幸福。庐隐以这一时期自己和朋友的生活为蓝本,在1922年,创作了中篇小说《海滨故人》,真实记录下主人公露沙的感伤情怀,书写出“五四”知识女性在过渡时期的自我认同危机,折射出女性精神世界的空虚乏力。但遗憾的是,《海滨故人》并未实现对传统男性中心意识和传统伦理话语的彻底颠覆,也未能真正确立现代女性自我的主体身份和主体意识。

在“五四”后期,丁玲以对莎菲女士的出色描写而跻身文坛,与庐隐所塑造的知识女性形象相比,她笔下的知识女性形象在思想和行动上都显示出了长足的进步。1927年,许多小资产阶级知识青年陷入了无路可寻的迷茫彷徨的困境。“五四”知识女性面对严酷的现实,也同样陷入了进退两难的处境。在“五四”以来新女性阶层的思想和自身的社会经历的共同影响下,1928年,丁玲完成了《莎菲女士的日记》这部日记体小说的创作。《莎菲女士的日记》是丁玲对“五四”落潮后女性迷茫困苦的内心世界的直接揭示,展现的是“五四”时代背景下女性的两难处境。《莎菲女士的日记》作为丁玲早期创作的代表作,展现了极为自尊敏感的女性自我,开创出了更为崭新的新女性形象,是女性自我解放的又一进步。莎菲这一知识女性形象的出现,代表着“五四”知识女性又步入了一个崭新的阶段,开启一段新里程。

二、知识女性的自我“写真”

从《海滨故人》到《莎菲女士的日记》,知识女性形象的塑造“自叙传”色彩更为突出,女性形象塑造的个人化进一步彰显。露沙和莎菲这两个知识女性形象与作家的个人情感逻辑线发展相契合,与作家个人的所见所闻和所思所想紧密相连。从露沙到莎菲,人物形象塑造上的主观情感色彩体现得更为明显。

在《海滨故人》中,作者所采用的是第三人称叙事,这在一定程度上导致小说中知识女性形象主体性的缺乏。小说以“她们”的视角来介绍五个女学生,讲述她们的生活。自始至终,读者都是以旁观者的角度去审视小说中的五位女性,读者无法完全深入小说女主人公露沙的内心,只能通过第三视角去了解露沙的内心感受,不能够进一步去了解和把握露沙这一女性形象,这在一定程度上造成了女性自我主体性表达的局限性,在知识女性形象的塑造上与20世纪20年代后期女作家相比也略逊一筹。

而《莎菲女士的日记》则是真正以女性为主体,从第一人称“我”的视角来反映女性真实的心理和生理需求,展现出了鲜明的反男权的女性主体性话语姿态,此时的知识女性形象真正成了女性作家自我的“写真”。《莎菲女士的日记》所采用的是日记体小说的形式,这种自我表述的形式对女性的主体性书写和个人化表现是非常有利的。同时,小说所采用的第一人称叙述视角打破了以往女性被书写的失语状态,最大程度地展现了女性内心的真实感受和欲求。因此,读者能够更为真切地感受人物形象的内心世界,从而深入去把握作者塑造的莎菲这一知识女性形象。比如,在对追求者苇弟的主观评价方面,莎菲对苇弟的忠厚老实持欣赏的态度,但与此同时,莎菲又对苇弟在外貌和性格上的不足持不满的态度。再比如,在一月一号的日记中,莎菲初见凌吉士时,在自己的日记中写道:“那高个儿可真漂亮,这是我第一次感觉到男人的美,从来我还没有留心到。只以为一个男人的本行是会说话,会看眼色,会小心就够了。今天我看了这高个儿,才懂得男人是另铸有一种高贵的模型,我看出在他面前的云霖显得多么委琐,多么呆拙……”在此处,莎菲打破以往男性作为审美主体,传统女性作为审美客体的固定局面,将自身作为审美的主体去凝视并评判男性,以真实的笔触书写自己的感受和欲望。而读者也在这样的书写中,近距离地去感受作者塑造的知识女性形象的真实自我。

三、情感世界的真实揭示

露沙与莎菲拥有着相似的情感困境,都展现了女性在欲望之中的犹豫和徘徊。《海滨故人》在对女性情感世界的揭示、对性别平等的想象、女性觉醒等方面有一定的局限性,而《莎菲女士的日记》则在一定程度上超越了《海滨故人》内心情感世界书写的局限性,实现了知识女性形象塑造上的新变化。

在《海滨故人》中,露沙爱上了身为“有妇之夫”的梓青,露沙害怕伤害到梓青无辜的妻子,思前虑后,再三考虑,反复地矛盾和纠结,最终主动选择放弃这段感情,只求和梓青拥有柏拉图式的精神之恋。在此过程中,读者对露沙内心世界的了解是通过露沙日记的只言片语、露沙与他人的书信以及他人对露沙的部分评价来实现的。因此,读者无法像阅读莎菲的日记一样去深入了解露沙内心深处的情感世界,一定程度上增加了读者和露沙形象间的距离感。

在《莎菲女士的日记》中,莎菲在自己的日记中直接坦露自己热烈的情欲,面对男女关系,莎菲是困惑的,充满矛盾的。莎菲的内心感情世界非常丰富,从她与朋友毓芳、追求者苇弟以及心仪对象凌吉士等人的一系列交往中可以看出莎菲性格之敏感、心思之细腻以及个性之张扬。在与周围的亲人、友人接触和交往时,莎菲有自己的选择和取舍,她自有一套个人化的独特标准,她无法接受苇弟一味地付出和奉献却不能彼此相知的一厢情愿的爱,她无法接纳“好人”毓芳的好意,她无法接受剑如心存隔膜的同乡之情,真正打动了她寂寞无助的内心的是“最神经质、最热情”的蕴姊,蕴姊得到了她真正的认同。在与异性相处时,莎菲亦有自己的追求且绝不将就和妥协。莎菲对性与爱、灵与肉有着自己独特的理解和认识,她追求着灵肉合一、平等自由、相互理解的爱情。在这种清醒理智的认识的驱使下,莎菲毅然决然地拒绝了苦苦追求不求任何回报的苇弟,也坚定地拒绝了徒有外表而内心庸俗的凌吉士。莎菲的爱情追求是一种超越世俗、满溢着女性主体性的。通过莎菲这一形象,丁玲将女性独有的情感诉求真实地书写出来,打破了以往男性统治下女性情感需求被忽视的局面。

四、生理欲望的大胆展露

与露沙不同,莎菲是自身肉体和精神欲望的主体。莎菲在日记中绝不刻意去隐藏自己的生理欲望,而是去真实地书写和记录自己作为一个女人的需求,大胆地展露自己在肉体上的欲求。相比于露沙,莎菲这一形象更为贴近现实生活。

《海滨故人》作为庐隐前期的小说,在女性形象所面临的欲望困境的展示方面有一定的局限性。庐隐前期小说在女性爱情、自我认同和女性叙事方面都是暧昧不明、缺乏主体性的。她往往以女性恋爱婚姻的苦闷为题材,省去了具体的情节,把人物的内在情感放在首位,主人公在伦理无意识和异性之爱的夹缝中经受灵魂的挣扎,同性之爱总是被礼教规定的异性婚姻所拆散,礼教和理智总是在节制本性中深层的性的欲望。《海滨故人》中对露沙与梓青两人相爱的描写仅仅停留在柏拉图式的精神之爱层面,回避了肉体之恋。比如,在露沙与梓青的对话中,露沙说道:“好在我生平主张精神生活,我们虽无形式的结合,而两心相印,已可得到不少安慰。”不仅仅是露沙,小说通篇对女性感情生活的描写都只停留在了精神层面,避开了对女性生理欲望的探讨。

在《莎菲女士的日记》中,莎菲以主体的姿态将自己的欲望直接表达出来,毫无遮掩和隐藏。莎菲初见凌吉士时,便被凌吉士挺拔帅气的外表所吸引,想要亲吻他的红唇,想要将他的全身吻遍……莎菲在日记中真实坦露了自己的需求,直面传统的封建伦理道德观念。这种大胆直露的女性欲望的书写是前所未有的。除去直面自身的生理需求外,面对毓芳夫妇的保守,莎菲也大胆提出自己的质疑:为什么夫妇要克制住自身肉体和情感上的欲望?这也是对毓芳夫妇为代表的禁欲主义的叩问。莎菲在男女关系中是一个个性鲜明的判断主体和认知主体。她是自身欲望的主体,始终以自己的欲望(肉体的和精神的)为自己行动的鹄的;同时她也是行动的主体,她的追求、痛苦、幻灭无一不是出于她的自由意志。

露沙和莎菲作为五四时期的新青年代表,作为新时代知识女性,在“铁屋子”中觉醒,勇于与封建势力作斗争,敢于反抗传统礼教,努力去打碎“铁屋子”,追求着自主的爱情和婚姻。她们渴望找到与自己同频共振的异性同行者并与此一起携手前进,而现实却不如她们所愿,她们都陷入了情感的囚笼和现实的桎梏。

由于身处男权主义的社会,由于所处时代的局限性,以露沙和莎菲为代表的新女性形象尚未实现真正意义上的解放。但不容忽视的是,露沙和莎菲两位新女性形象所展现的女性的生存境况和精神状态,为中国现代女性文学带来了新的契机。从此,知识女性形象在文坛上也取得了一席之地。

露沙到莎菲形象的转变展现的是女性自我解放的一大进步。与露沙相比,莎菲进一步冲破了封建伦理的桎梏,更大程度上张扬了现代女性的自我意识和自我欲望,对传统的妇德观念和虚伪的礼教形成巨大的冲击。一个拥有自我定义权的新女性形象登上女性文学的舞台,使中国现代女性文学出现了拥有“为人与为女的双重自觉”的新女性形象,在中国现代女性文学史上留下了独属于女性的浓墨重彩的一笔,在今天仍发挥着不可或缺的启蒙作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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