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见,我的爱人

作者: 袍叙凡

再见,我的爱人0

爱与被爱是山川,是河流,是生命中的平行线。

—题记

在那座城市巨大的扇形新机场安检入口,兰芝香双臂勾着谢年的脖颈,小脸靠近他那圆圆耳垂,有点解脱模样地轻轻诉说:“告诉你一个小秘密,人力车上我主动亲过你!”

送别芝香,他忆起了三年前,在二号老机场以几乎同样的方式无奈地欢送阿月去美国留学的情景。

谢年背向着芝香,侧靠在教室最后一排座位那僵硬的椅背上,听着CD机里浓郁的“当年情”,那是阿月高中时最喜欢的一首歌。

芝香端坐着,仔细做着英语六级的笔记。间歇,她侧过脸瞟一眼谢年,嘴里轻呼:“过分了呀!陪我上英语课,但也不能这样羞辱老师呢。”她拿起他右侧的耳机,“这首歌我也喜欢。我CD里歌曲那么多,你怎么独爱张国荣?”她不解地问。

谢年和阿月一起坐火车上大学那会儿,阿月曾经夸他:“你怎么能这样,英语比我还好?”

说实话,他的英语打开始就是靠笨办法日复一日学成的。没有磁带机,他便每日清晨细听英文频道;没有对话场景,他就每周末晚上先去学校操场的围墙自言自语,八点后接着去隔壁大学的外语角练练嘴。在一帮大学生面前,他傻了吧唧地瞎哼哼,当笑话也没关系。那会儿,他只有一个想法,要陪阿月出国留学。

阿月的老爸在美国做过交流学者,对那里的科研环境赞不绝口,还夸张地比画处处白云蓝天,样样四个现代化。

阿月的老妈在客厅沙发上织毛衣,一边看着38寸的平面电视,一边让谢年喝着阿月老爸从美国带回来的叫作什么“大象屎”的咖啡。

穿着崭新粉红裙装的阿月邀请他去她的闺房,带他参观睡上去可凉快的一整张水牛皮制成的席子。“你家的细竹席可以换换,这个牛皮席吸汗不黏糊。”她说道。

那是阿月与他最后一次坐火车去学校。阿月已经提前半年做完了本科毕业设计,因为美国波士顿常青藤的入学通知早就收到了。

她依旧把卧铺让给了别人,坚持陪他在硬座上煎熬。两人凑一块儿,一人一个耳机孔,听《风继续吹》。她还从家里带了几罐啤酒,陪他在车上喝一点点,助助兴。

渐渐的,窗外漆黑一片,车厢里也浑浊暗淡。阿月头靠在他的肩膀上睡着了。看着她那聪明伶俐的脸,他心里头像压着巨大的石头,有千百只蚂蚁在上面爬来爬去。

那一次,他终在那张凭感觉还是红扑扑的苹果上轻轻下了口。那种眩晕与香甜,是谢年永世难忘的。他的唇很烫,但她的脸让他的唇更温暖,更激发他的想象力。他似乎注意到她密密的睫毛在微微地颤动,脖子却僵硬着,让他的唇更久地留在她的脸上。

他手伸过去,把她的脸更好地靠在他肩膀上,担心她落枕。等夜半时分,某个报站语音响起,他直起身子,才发现她的手一直在他手心里,潮潮的。

芝香一进研究所就注意到了谢年,谁叫他是所里不多的红人呢,研究生第一年就成功主持了一个二十多万元的课题,还在课题收尾期间,写了一本轰动研究所的应用方面的著作。

她也是那所大学的小“名人”,谢年很晚了才知道她有一个做大学副校长的亲爹。

芝香风风火火,请谢年周末去跳交谊舞,听所里人评价他华尔兹跳得相当不错。他回答那是课题期间,在异地城市,甲方周末给他们的福利课程,算是科研工作的调剂。

她和他做了一个小小的交易,如果他能陪她上英文课,帮忙给点英文指点,周末能和她跳跳华尔兹,那么CD机和家里的唱盘就不限时、不限量借给他享用。她不知道,他除了听张国荣的歌,还偷偷拆了CD机,在搞与计算机对接的某个数字实验。他也不知道,她之所以没有舞伴,全是因为她有一个霸气的老爸。

大学毕业前那半年,阿月像是消失了,太多的手续,太多的研究课提前上演了。谢年也没有时间,他在研究所苦攻。所长欣赏他,每个月给他四百元的补助,周末还提醒他到学校的招待所吃大餐,可以挂名三到四人以内。

送阿月一家人去机场的头一天,他请她一家在招待所吃饭。她老妈叨叨念着谢年要好好学习,争取出国。去机场的路上,他听她父亲讲身在国外的一项项注意事项,她美国导师如数家珍的资历背景。有些泪花在他眼眶涌动,好在他坐在前排,她坐在后排,他们尽量默不作声。

安检的时候,她父母先进去了。

站在安检的一个拐角,他抿着嘴,她有不舍。

直到耳里传来“敏月,时间差不多了”的声音,她才故作轻松地抖抖肩:“回头见。”

她先伸了手,他一只手握着,一只手终于扶上她另一只臂膀,靠近她耳畔,一字一顿:“保重身体,注意安全。”

她脸有些红红的释然:“你一定要争取过来。那次,那次你在火车上干了啥,你清楚。”

芝香雅思考了两次,终于拿到了六分。凭她那个特殊身份,足够去英国留学了。

她过生日,单独请他到繁华闹市吃饭。有火红的红焖牛排配黑皮诺,还有鲜美的鱼子鹅肝搭长相思,竟然还上了一瓶香槟,说要与他一醉方休。

那日,天下着细雨,坐上打着暗黑车篷的人力车,他眩晕着,送她回家。

结账出门前,她扶着他臂膀调侃,说他才似谢安,貌若潘安,还坐怀不乱。这次一定要趁机会,占占他这个所里红人的便宜。

人力车走得很慢很慢,车铃铛阵阵响起,雨好奇地间歇敲打在棚顶又似乎非常遥远。他的大脑如坐过山车,一会儿飞上去,一会儿沉下来,一会儿又拼命地旋转。

她怕他摔下车去,于是紧紧拥着他的肩。

到她家的那会儿,她唇靠近他的耳朵:“谢年,我到家了。人力车接着送你回宿舍。”

他沉昏无力地点点头,她的唇亲在他脸上,就那么轻轻的一下下。

她抽起身子坐了一小会儿,还是忍不住又去他嘴唇上亲了一口,才轻快地下了车,往家门口跑去。

“出国这件事,我到现在都还有些后悔。”芝香继续叨叨。

“你就别勾着我脖子,占我便宜了。我都听见你读博的男朋友在骂我了。”

“哎,真没办法,我老爸订的娃娃亲,对我也挺好。告诉你实情吧,都怪苏敏月她妈。她和我妈说,你是一个好小伙子,可惜不愿走出去。”

“你要想清楚,要出国,就尽快。再不去,人都定型了,身上的科研担子更卸不下来。”

谢年保持着该有的镇定,目送她转身,她肩上挎着男朋友从国外寄回来的香奈儿的小包,进了安检门。她在去机场的路上说,小包得随身带着,以示对她那个青梅竹马的尊重。

谢年的研究生课题做了大半,成果显著,但远未达到他自认为的治研高峰。导师极力挽留他在研究所直接硕博连读,继续深造,成为其最得意的弟子与衣钵传人。

那阵儿,他在复杂的课题摸索中,搭建创新的技术攻关团队正逐步成型。等有能力了,他跨洋留学的心思反而越来越淡,在国内干出一番作为,吸引优秀海内外人才到所里来开展工作的心思倒越来越浓。

……

一晃数年过去,谢年成为了所里历史上最年轻的教授。

与阿月的邮件往来从他晋升为副教授以来重新接上了,近几月更是十分频繁。他邀请她回国看看所里科研的最新发展,当然主要还是瞧瞧一些好苗子,能否相互派遣留学。

“夜阑静,问有谁共鸣?”迷你音箱里飘荡着熟悉的调子,不过是晚上十一点多。他在一张A4幅面,印着与父母的彩色团圆照的书桌上,莫名而感动地盯着一张电子照片。那是另一个曾经熟悉的年轻女人歪躺在床上,专注地侧目床边一个小小的摇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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