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代女性的独立标准

一、沈琼枝与乔个性相同点：顽强坚毅，自尊自主

《儒林外史》中的沈琼枝和《小妇人》中的乔都具有男子的侠气和真性情，都追求婚姻自由平等。

沈琼枝是好斗的，几乎有些“孙悟空式”以战为戏的特点。在宋家这个豺狼虎穴之地，沈琼枝道：“这样极幽的所在，料想彼人也不会赏鉴，且让我在此消遣几天。”处于危险而不慌乱反而从中找到乐趣，足可见得沈琼枝的大胆和侠气。与平常闺秀相比，打劫宋府逃到南京卖字画使得沈琼枝更添男子气魄。此外，沈琼枝还敢与官差叫板，直说得两个差人倒有些让她。面对权势、富贵、荣华也不委屈做妾可见沈琼枝对平等婚姻的追求。正如杜少卿道：“盐商富贵奢华，多少士大夫见了都销魂夺魄;你一个弱女子，视如土芥，这就可敬的极了！”

乔具有男孩子洒脱的个性和刚强的性格，渴望自由潇洒。在第一章中乔说：“我恨我得长大，得做马奇小姐。我恨穿长礼服，恨故作正经的漂亮小姐。我喜欢男孩子的游戏，男孩子的活儿以及男孩子风度，却偏偏是个女孩子，真是倒霉透了。做不成男孩没法不让我失望，可现在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糟，因为我是那么想跟爸爸一起参加战斗，却只能呆坐在家中做女工，像个死气沉沉的老太太！”此时，女子的外壳使乔困在象牙塔里，只有读书、写作让乔能够连接外面的世界，和她有同样兴趣爱好的男孩劳里成为乔心灵的倾诉者。这也印证了乔为什么拒绝劳里的告白—对劳里只有友情没有爱情，同样折射出乔的反叛精神和对婚姻爱情自由平等的追求。“我这样很幸福，我太爱自由了，不会匆忙地为任何一个凡人放弃它。”当本性站在第一位时，她遵从内心的想法拒绝了她可能得到的最好的选择—嫁给富有潇洒而爱慕她的邻家男孩。

二、沈琼枝与乔爱情婚姻观和生存观的差异

沈琼枝的爱情婚姻观存在局限性。在没有任何感情基础甚至连面都没见过的情况下，沈父的一纸婚书把沈琼枝送上花轿。这种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为基础的婚姻里是没有爱情的，并且沈琼枝反抗的不是旧的包办婚姻制度，而是婚姻的地位平等—做正妻。“我常州姓沈的，不是什么低三下四的人家！他既要娶我，怎的不张灯结彩，择吉过门？把我悄悄地抬了来，当做娶妾的一般光景。”因此，沈琼枝所追求的婚姻平等是带有个人感情色彩的平等和带有等级偏见的平等。

而乔追求的是婚姻和爱情的合二为一。乔拒绝劳里的告白与她的爱情、婚姻观有直接联系。“我不知道为什么我不能像你要求于我的那样爱你。我试过，但是，我的感情改变不了。我不爱你时却说爱你，那是说谎。”乔认为相爱是两人结合的前提和基础，没有爱情，任何其他条件都无从谈起。虽然沈琼枝一样把钱财、名誉看作是婚姻的附属品，但爱与不爱是两者婚姻观的最大区别。

对于生存独立，沈琼枝是在被迫的境遇下自食其力而不是主动寻找物质解放，如果没有宋府的骗婚，沈琼枝已经安稳地成为宋府的女主人。鲁迅说娜拉走后，不是堕落，就是回来。而琼枝呢？她没有因为生计而沦落风尘，她能自食其力，但她还是被“押解江都县”，可能被“断还伊父，另行择婿”。就算是胜利，也是极偶然的胜利。何况终究还是个未卜，这个未卜也包含她未来的丈夫不知道是个什么样的丈夫。沈琼枝的结局很可能过上相夫教子的生活，她的生活也会延续传统女性的轨迹。

而乔是主动通过自己的不懈斗争实现了物质独立。从一开始去克林太太家做家教，在此期间继续文章创作，到最后开办自己的学校并获得写作方面的突破，乔一直在追逐梦想、完成人格独立的道路上迈进。不管是写作遇到瓶颈，还是开办学校资金短缺，乔始终没有放弃。在家人和丈夫巴尔教授的帮助下乔实现了人生的蜕变。

三、沈琼枝与乔不同层次的独立意识追求

沈琼枝是独立的个体，独立自主的表现完全是自身欲望的需求。沈琼枝作为一个单身女子，先后周旋于盐商大贾之家与鱼龙混杂的都市，像个弄潮儿一样多次出没于风口浪尖，而始终未被吞没，此真是男子所不及。逃婚、南京卖字画谋生、大战官差这些带有鲜明的个人风格的传奇事件都源自沈琼枝本人对平等的追求，并未上升到反抗封建礼教为女性独立解放奋斗的层面，没有为社会发展贡献自己的力量。离家出走是个人诉求，所以她的思想有独立意识的萌芽，但还停留在不成熟的初级阶段。

乔有着独立的双层属性—不仅人格独立还肩负社会责任。她是完整的人，是社会中的人。去克林太太家帮工补贴家用时，教学工作使她自立的同时也收获了克林太太和孩子们的肯定。“我盲目地为钱写下去，伤害了自己，也伤害了别人。我知道就是这样的，因为我没法严肃认真地读这些而不感到羞愧难当。”乔意识到自己之前的创作会给他人带来伤害，即便创作能使她获得更多的利益她也果断地停笔。最后乔创办学校，教育流浪的弃儿。“我真的认为世界上最美好的事就是家庭。”把家庭的温暖传递给他人，把无私的爱回馈到社会，这正是乔精神力量的所在。乔意识到自己不仅是独立的个体，也是社会中的人。她实现了社会价值与个人价值的统一，是精神的巨人。

四、独立人格形成和存在差异的原因

（一）社会因素

明清之际封建社会已经产生了资本主义萌芽。在商品经济的影响下，传统的抑商观念逐渐瓦解。此时经济发展带来的享乐之风盛行，压抑人性欲望的程朱理学地位逐渐被心学动摇。在自我意识的推动下，女性反抗封建礼教，渴望自由自主的爱情，追求男性平等的社会。这为传奇女性人物的塑造提供借鉴，拥有独立意识的女性人物不断出现在大众的视野。沈琼枝就是这一时期个性解放的产物。明清之际的思想变动虽为中国女性解放提供了契机，她们反抗根深蒂固的男尊女卑的社会观念，反对封建礼教对女性身心的摧残，为个性解放和人格独立摇旗呐喊。但是极少部分现实中的女性走出“家门”，绝大多数的女性仍处于压迫之中，女性解放仍在萌芽时期，女性解放的口号也最终停留在口中，所以沈琼枝的独立意识还存在理想性。

美国内战发生前，就业市场已经饱和，女性被禁锢在家中，无法在社会上获得肯定。这严重阻碍了女性社会地位的提高和个性解放。战争将男性带进战场，女性填补了大量工作和生产的空缺，女性不仅在家庭中承担责任，在社会中也发挥了重大作用，女性的地位得到提升，个性解放的呼声更加高涨。在此期间女性解放有了一定的社会基础，而《小妇人》正是呼吁女性解放的产物，因此乔的解放程度要高于沈琼枝是具有实践基础的。

（二）家庭教育

沈琼枝的父亲是教书先生，而沈琼枝也受过一定程度的教育才有了后来卖字画谋生的惊人之举。“南京城里是何等地方！四方的名士还数不清，还那个去求妇女们的诗文？这个明明借此勾引人。他能做不能做，不必管他。”世人对女子抛头露面多带有鄙视的看法，女子读书识字本就不多。在才子如云的情况下，沈琼枝能把字画作为谋生手段，学识给了她莫大的底气。第四十回，面对富商降妻为妾的欺骗手段，沈先生道：“我们只说到了这里，权且住下，等他择吉过门，怎么这等大模大样？看来这等光景，竟不是把你当作正室了。”沈父把独立选择的权利交给了女儿。正是开明的教育使沈琼枝在没有受到太多封建礼制的压迫的情况下形成了极强的自我意识。

马奇夫妇的教育对乔的人格塑造有着极大的影响。朋友认为马奇夫妇失去了一步青云的机会，但马奇夫妇只是说：“我们不能为钱财而放弃女儿。不论贫富，我们都要厮守一起，共享天伦之乐。” 马奇夫人教育女儿：“金钱是必要而且宝贵的东西—如果用之有道，还是一种高贵的东西—但我绝不希望你们把它看作是首要的东西或唯一的奋斗目标。我宁愿你们成为拥有爱情、幸福美满的穷人家的妻子，也不愿你们做没有自尊、没有安宁的皇后。”任何真挚的情感是无法用金钱衡量的，这是马奇夫妇给女儿们的告诫。马奇夫人本身就是一位独立女性。马奇先生参加战争，她一个人承担女儿们的开销并且不遗余力地帮助其他落魄的家庭。马奇夫人十分注重言传身教，乔是最像母亲的女儿。乔在母亲的影响下形成了真诚、独立、自主的品性。

（三）作者观念

作者路易莎·梅·奥尔科特有很强的写作天分。在家庭教育的熏陶下，路易莎对写作产生了浓厚的兴趣。由于生活条件艰苦，路易莎做女佣、家庭老师和裁缝补贴家用。乔的生活轨迹和作者本人的人生经历大体相似。可以说《小妇人》中的乔是路易莎的分身，完美还原了路易莎追求独立的历程，同时在乔的世界观里折射出作者的思想。不管是自我独立，敢于追求梦想的乔，还是为女性发声的路易莎本人，她们有勇气挑战社会对女性的刻板印象，掌握选择自己人生道路的权利。路易莎作为女性主义作家，通过小妇人的女性塑造，探讨女性发展的更多可能性，用笔下女性角色的不同设定来拓宽自己的人生维度，试图走出女性形象的禁锢，来“最大化”女性的力量。乔是作者塑造的完整的女性形象，在作者的思想中女性应该按照乔的标准定位自己。

吴敬梓出身于官僚地主阶级家庭，自幼接受了儒家正统思想的教育，封建意识的烙印使他的创作中具有明显的门阀意识。这在沈琼枝拒绝做富商妾时有所体现。吴敬梓的思想中有封建、刻板、保守的一面，但同时融有各家思想的先进性。魏晋六朝风尚对吴敬梓的影响很大，魏晋诗人不惧束缚的放达、洒脱的品格体现在吴敬梓塑造的沈琼枝的身上，不似大家闺秀端庄持重、知书达理，沈琼枝有着天然的豪气和自在。沈琼枝迈出了独立自主的第一步，但是她的抗争最终能否取得成功无从得知，吴敬梓给予女性是一种期待和正向的激励，但始终没给女性一个明确的结局。

五、沈琼枝和乔的比较对现代女性独立标准的启发

第一，就爱情婚姻来言，婚姻是建立在爱情的基础上，爱情和婚姻不是交易，不能用利害关系来衡量。其次在维持婚姻的过程中女性不能丧失自我，应保持自尊、自爱、平等、独立。爱情婚姻不是生活中的唯一，女性即便踏入婚姻依旧有追逐梦想的权利。乔与巴尔教授结合后不仅没有放弃写作和教育的理想，还成为优秀的作家和无私的办学者。最后经营婚姻需要男女双方共同的合力，婚姻中爱情是调味剂，责任是基石。乔与巴尔教授的婚姻中，夫妻二人共同教育孩子，维持家庭。女性不是站在一味付出的角色上，男性也应承担作为家庭一份子的责任。

第二，生存独立是精神独立的前提。胡博文说沈琼枝的出走实践取得了比20世纪的任何一次女性出走都更令人欣喜的结果，因而也为后世的女性解放提供了物质与精神两方面的借鉴意义，可见物质独立是女性独立成功的基础。而乔则是通过个人的奋斗走出家庭，摆脱对男权的依赖，用自己的能力创造自身的社会价值。沈琼枝和乔为娜拉出走探索出了一条合理的途径。当女性依赖于他人生存时，自由的选择会被限制，精神的独立也势必会屈服于基本的生存。掌握自己生存的命脉是女性独立第一步要做的，当女性真正有了自食其力的能力也就有了同限制说“不”的底气。

第三，教育在潜移默化中影响人格塑造。尽管乔和姐妹们的归宿各不相同，但是她们都在努力地追求自己定义的独立自主的生活。而家庭在此刻更是作为一个成长共同体，发挥出其兼容并蓄、相互促进的作用，以姐妹的独立意识融合升华来支撑乔的独立意识发展。家庭的教育往往在潜移默化中塑造品行，对人格的养成至关重要。精神独立是女性独立的重要条件，教育增加知识，拓宽见解，使思想自由，把女性从家庭的樊笼中解救出来。教育能使女性拥有平等选择的权利。无论是乔还是沈琼枝，教育使她们拥有开阔的眼界、努力向上的追求和超凡脱俗的精神境界。

第四，女性是社会的一份子，也应承担社会责任。贡献影响价值，价值决定地位。当女性越来越多在社会中扮演必不可少的角色时，女性的地位势必提高，对女性的偏见也会消散。当代匹夫不分男女，女性应有向善、向美的更高追求。乔选择开办学校正是由小我转向大我的体现。事实证明，女性同样可以从家庭小世界中走出来，迎接社会的赞誉。

现代女性要想真正独立需要做到物质和精神两个层面的独立，以物质为基石、精神为动力，人格自主和社会担当相统一。人是社会中的人，人是社会关系的总和。女性的价值不应只体现于家庭，女性同样可以在社会中展现自己的魅力。虽然社会分工和生理条件决定了女性承担更多的家庭责任，但提供一个平等、包容的社会可以为女性力量的发挥创造更好的环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