玻璃花

作者: 秦晓梅

老屋不再有人住了,成了一处废宅。围墙垮塌,门框和窗棂斜斜地倾着,窗户空洞着,在灿烂的阳光下显得那么幽深,仿佛里面埋藏着化不开的阴暗。

曾经那明亮的玻璃窗,如今也只剩下接近腐朽的窗棂,右下角那处挂着的残损玻璃碎片,依稀能看出泛白的红布条、黄布条。我清楚地记得,那时我们在炕上玩耍,上蹿下跳。我和妹妹把枕头当沙包,扔来扔去。一不小心,妹妹便把枕头扔到了窗玻璃上。于是,“咣”的一声,玻璃从中间裂开,半片朝里半片向外地支棱着。妹妹当时就吓哭了,因为母亲特别爱那扇有玻璃的窗户,每天总是勤于擦拭。由此,低矮的小屋就有了光亮透进来,暖洋洋的,明晃晃的。母亲虽然生气,但也只是呵斥几句,便调了糨糊,翻出花花绿绿的布条,小心翼翼地一块一块粘住。是这些布条保持了玻璃的完整,还有家的温暖,并让透明的玻璃开出一朵花。有时,我看着那玻璃花,兀自发呆,会想起奶奶放在木桌上的瓷罐,还有青瓦屋顶上的炊烟、灶膛里的柴火,它们都是开着的好看的花儿。

冬天雪落,冰凌融化了,自檐下滴落,恰到好处地滴在那块玻璃上。水滴很快被破碎的纹路割裂,曲折地向下流淌,流到最下端,先被窗棂一点点吞掉,然后逐渐洇湿,便愈来愈显出衰朽的质地来,布条也被浸润,渐渐翘起来,沾满尘土,与玻璃脱离。每次,母亲都要重新细细处理,尘尽光生,照破山河万朵。

夏天,太阳炙烤,玻璃花也处处开裂,缝隙处沾满尘土。雨落下来,水滴的力量毕竟太过薄弱,也过于随意,它只冲去一些浮土,没有力量将那些年深日久的死角冲洗干净。每次,母亲细细处理,总是生怕玻璃碎裂,无法收拾。父亲倒是想得开,说无所谓,反正尘埃早晚都会重新覆盖一切痕迹,现在的,以及过去的所有痕迹。

玻璃固然残破,但因为布条也看不出什么来,倒是让玻璃有了生机,添了几分姿色,并一样能遮风、避寒。村里人夸母亲心灵手巧,个个竖起大拇指。

父母搬到新居了,尽管离老院子很近,但毕竟疏于管理,与住着时,有人的气息,物的气息,渐渐不同。慢慢地,只有最下端的半块玻璃了,可能因为是固定着的,因而,并没有粉身碎骨地跌落在地上,与那些砖土一起混合成废墟。它,孤零零地守着这个家。

直到那个冬夜与那个夏天。

雪夜风也更急。突然之间,“啪”的一声脆响,那仅剩的玻璃终于断裂,落在窗台上,“哐啷”一声,碎成几瓣儿,跌进雪里。雪化后,那片仅有的玻璃不见了,窗台上有几块闪着微光的碎玻璃碴。而地面上,无数道微光在阳光下闪烁,早已分不清所有过往。

夏雨来临得并不突然,只是连绵数日,那间老屋坍塌了,整块整块的石头,散乱堆积。好像一堆缺胳膊少腿的塑像,等待修补;也像是一段开了头的剧情,期待续集。陈列在那里,让我心不甘,情不愿。

父亲花费半个月的时间,拾掇、整理,留下一堵墙,支撑着,诉说着。而我回家时,枯坐的时间越来越多,夹杂着穿行钢筋水泥丛林的无奈,和呼吸混浊空气的倦怠,筑成横竖撇捺的心灵城堡,让自己蜷缩在里面,独自怀想。

玻璃花不存在了,就这样消失了。我悄悄地哭了……

作者简介:

秦晓梅,笔名心湖、凌寒落花,现为阳泉市作协会员、青年文学家作家理事会阳泉分会主席,作品散见于《青年文学家》《河北青年报》《阳泉晚报》《藏山》等报刊。以我手写我心,以文字对抗虚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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