味道
作者: 問問陪读的日子忙忙碌碌,却也并不是完全不得闲暇。偶尔,我会独自走到桥头,吹吹无名小河的几缕微风,看看那些匆忙往返在文汇路的行人;偶尔,我会宅在家中为自己煮上一壶并不名贵的红茶,安静地坐下来翻阅几页书;偶尔,我会流连在厨房,系上好看的围裙,和一盆面,为自己烤几片表皮酥脆的面包。
写下这段文字时,我的脑海中不禁浮现出前些天自己一个人背靠着厨房窗户,专心品尝面包的事。那天的面包是我自己烤制的。表皮有些硬,但是内里还算绵软;嚼起来略微费牙,但是每一口下去,都是满满的麦香味儿。
Cookie和Only忍受不住麦香的逗引,撒开了小爪子冲进厨房,在我的脚边蹲坐下来,仰着小脑袋看着我—不,它们看的不是我。我完全能够读懂它们眼神中的渴望—那是对我手里的面包的渴望。于是,我从面包筐里拿出两片递给它们。就这样,我们三个—一人和两狗安静地享用着属于自己的下午茶。
时间与空气似乎静止下来。厨房里,有的只是面包散发出来的麦香味儿,以及我们咀嚼时发出的细微声响。静谧的氛围让我的思绪慢慢苏醒。每一次咀嚼时,唇齿间的香味儿让我恍惚有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我努力搜索记忆中的每一个角落,试图辨认这隐隐约约的熟悉感。这感觉忽而近,忽而远。每一次靠近,当我想伸手一把将它抓住时,它顽皮地一转身,划过我的指尖,倏地一下逃开。也许是被我的执着打动,几番靠近后,这熟悉的感觉终于在我的记忆中逐渐清晰:那是儿时的味道,是经奶奶之手烙制出来的发面饼的味道。
前些天我梦见了已经去世多年的奶奶:齐耳的银发一丝不苟地向后拢着,脸上深深浅浅的皱纹并不能掩盖挂在嘴角的微笑,身上仍是那件我熟悉的带有折痕的灰色大襟衣裳—奶奶看起来还是那样干净、精致,那样慈眉善目。
想来,这熟悉的味道是因奶奶而来的。一时间,我想起了奶奶系着围裙在案板边揉面的样子,想起了奶奶围着土灶台刷锅的样子,想起了奶奶从连着土灶台旁边的柴屋拿干柴火的样子,想起了奶奶佝偻着腰调节土灶火苗大小的样子,想起了奶奶将一个个做好的发面饼贴进大铁锅里的样子,想起了奶奶唤那些发面饼的独特名字—火侧粑子。
带着这样的记忆,我赶紧发了信息问同在天津的高中同学,问她是不是知道“火侧粑子”这种家乡面点。然而,她完全不知道我说的是什么。于是,我又上网查找关于湖北火侧粑子的信息,查来查去,只找到了一种相似度极高的湖北特色面点—火烧粑。我想,火侧粑子这个名字大概是奶奶依据饼的烙制方式而取的吧!将面饼贴在大铁锅的内壁,就如同在火苗的一侧烘烤一样。
突然想起在北京的这些年,我一直喜欢法棍,近乎痴迷的喜爱。至于这种喜爱具体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我的记忆完全处于模糊的状态。不过,喜爱法棍的缘由,我倒是记忆犹新—好奇。好奇它与棍棒形似,好奇它坚硬的表皮,更好奇隐藏在它坚硬外表之下的味道。
第一次与法棍邂逅是在味多美。好奇心的驱使,我不带一丝犹豫,便将它放入我的购物篮内。结账时,我学着前面顾客的样子,让店员帮我将法棍切成小段。当它坚硬的表皮被斜刀切开的刹那,一股麦香味儿扑鼻而来。我不由得使劲儿吸了吸鼻子,内心有些小贪婪—想把那诱人的香味儿融进自己的骨血之中。
走出味多美,我迫不及待从纸袋中拿出一截品尝。果然是我喜欢的感觉:表皮松脆,内里柔软而有韧劲,浓郁的麦香和淡淡的咸味似有似无在口腔内一遍遍撩拨着味蕾。是的,第一次亲密接触,我就喜欢上了外表看起来并不光鲜美丽的法棍。后来的日子,每每路过蛋糕店,我都会捎带上一两根法棍。不知不觉,这似乎成了我的一种习惯。
现在想想,我对于法棍的喜爱,大概源于我对火侧粑子的怀念,源于我对面包中隐约散发出的味道的怀念—那是奶奶的味道,是家乡的味道。
我曾经笃定地以为法棍这种面包会一直存在于我的生活中,在我想要的时候适时出现,在我不需要的时候悄然隐身。然而,从去年八月,我和孩子到天津生活后才发现,有些东西,如同法棍,如同奶奶烙制的火侧粑子,如同隐藏在味蕾深处的家乡,无论我如何念想、回味,它们都变成了我不可触及的存在。
我们居住的地方地处天津远郊,虽是城区,却并不繁华。安定下来后,我曾搜遍方圆三四公里内的烘焙店,却没有发现法棍的踪迹。于是,我开始时不时地自己烘焙与法棍相似度极高的硬质欧式面包。
突然门铃响起。外卖小哥的身影出现在视频中。我没有订外卖啊?正在疑惑间,手机一阵震动,萧寒发来语音通话:“我给你订了法棍。刚刚读了你写的关于法棍的那一段,感觉应该给你找找法棍,没想到还真找到了……”
刚刚写这些文字的时候,我忍不住看了手机。萧寒发信息问我在做什么时,我便把没有完成的文字发给了她……
重新坐定,抬头看看窗外,阳光明媚,窗台上的绿萝在阳光下熠熠生辉。而我,想念法棍,法棍居然就凌空而降。看来,今天是个好日子。午餐就是法棍了,再为自己配上一壶茶。一个人的时光,吃着法棍,喝着茶,细品法棍里家乡和友爱的味道,这何尝不是一种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