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疆之恋

一个有理想的人是不会消沉的，一个有强大动力的人是不会停止不前的，虽然在艰难的旅途中难免会步履蹒跚，但他到底是蹒跚着坚持向前的。

—题记

一

王石当新兵的时候，指导员给他上的第一堂课就是铁道兵的军史和中国铁路建设史。指导员说：“1909年10月2日，中国自主设计建设的第一条铁路—京张铁路正式通车，打破了中国人不能自建铁路的论调。‘莽莽神州，岂长贫弱？日富、日强，首赖工学。’这是中国铁路之父詹天佑在《敬告青年工学家》中的疾呼。他渴望学生们学好专业技术，建设强大中国的爱国之心、报国之心何其强烈！”指导员的课，听得新兵王石热血沸腾。

20世纪50年代以来，王石所在的铁道兵部队先后参加了贵昆、成昆、陇海、南疆铁路的建设，给祖国的锦绣山河披上了铁路网。多年以后，王石他们把铁路修上了青藏高原，修到了西部边陲阿拉山口。

中国是一只美丽的金凤凰，新疆就是这只金凤凰翅膀上的七彩珍珠。冰雪天山、莽莽昆仑、仙境天池、神秘的赛里木湖、美丽的白杨沟，天山南北到处都有迷人的风景。

1985年，北疆还是一块等待开发的处女地，交通条件尤其困难。

春天，王石所在的中铁某局电务处奉命参加北疆铁路通信工程施工。处长说，年前已成功中标。王石他们在西站附近租下房子作为办公场地，电务处是原铁道兵某师直属分队的原班人马，是搞通信的行家，他们的前身是在抗美援朝出国作战中被称为“打不烂、炸不断的钢铁运输线”的铁道兵团。

接到通知的王石，告别新婚的妻子，匆匆踏上了去新疆的列车。安排好住处，他和工友们在张总工的带领下，拿着图纸，沿着北疆线，进行二次勘察，紧接着投入到挖坑、立杆、放线的紧张施工当中。

正值青春年华，能为祖国四个现代化贡献青春力量，是这一代热血青年的无上荣光。

初春的天山山麓下正萌动着春意，当太阳高高升起的时候，正在解冻的原野总是蒸腾起轻纱般的薄雾，散发着湿润的泥土气息。仔细观察，还会发现，在斑斑点点的残雪下面，嫩绿的小草已经在悄悄地破土而出，而天山顶上依然冰雪皑皑。

新疆地域辽阔，汉代开始，人们习惯以阳关和玉门关为界，将玉门关以内叫“口内”，把玉门关以西的新疆称作“口外”。因此，新疆常常被上了年纪的人称作“口外”。新疆与内地有一个时区的时差，晚饭后太阳还很高。王石想出去透透气，舒缓一下心情，他登上头屯河附近的一块高地，极目横卧天山戈壁的新铁路路基，深吸着清风、野草的气息，注视着夜色将至时天空的色调变化，那柔美而又不露痕迹，无声无息却瞬间面目全非的变化，馨蓝而柔和的天和青色的云，夕阳穿透云层，遥远的夜色，海一般的天际，那景象，纵使是手中握着神奇画笔的画家，心中有琴弦的缪斯女神也难以表达。

1985年3月31日，王石在日记中给妻子雪妮写道：“雪妮，今天是一个令人悲痛的日子，我决不相信，我的战友童辉永远离开了这个世界，他那双明亮的大眼睛总在我的眼前浮现，他爱唱的电影主题曲《等到满山红叶时》一直萦绕在我的耳畔，‘满山那个红叶似彩霞，彩霞年年映三峡。红叶彩霞千般好，怎比阿妹在山崖。手捧红叶望阿哥，红叶映在妹心窝。哥是川江长流水，妹是川江水上波……’”

童辉来自四川内江，从小喝川江水长大，和王石是同年战友，天生有一副好嗓子，喜欢文学、爱好声乐，战友们送他雅号“蒋大为”。新训结束后，他们分在一个班，一起学习、训练、执勤，成了非常要好的战友。

童辉有个无血缘关系的表姐正在老家上卫校，经过交往，二人成了恋人。有几次，他主动给王石看表姐的来信，二人谈人生理想，谈学习和友情。童辉差不多每周都能收到一份“爱情周报”，战友们都很羡慕。后来，听说表姐跟别人结婚了，他很失落。

单位派童辉去库尔勒驻勤，童辉在那里结识了当地姑娘小王，童辉对貌如鲜花的小王一见倾心，二人从此坠入爱河。小王听说童辉要去北疆很长时间，考虑到他的工作流动性太大，便提出分手。童辉一时想不开，寻了短见。童辉的母亲从老家千里迢迢而来，却再也没能和可爱的儿子说上一句话。

早饭后，王石在院子里散步，远远看到童辉的女友小王向指导员打听什么地方有商店，说是要给童辉的母亲买两瓶橘子罐头。指导员就喊王石帮忙跑一趟商店。天空灰蒙蒙的，童辉的母亲病倒在床。王石想，童辉离开这个世界了，他妈看到花朵一样的小王心里一定不是滋味。

王石想，爱情是美好的，但谁也难保爱情不会有挫折，不会有坎坷，问题在于你怎样对待它。倘若不是在失恋的痛苦中消沉，乃至轻生厌世，而是以此激发自己的事业心，通过自己坚持不懈的努力取得成功，那么它将给你带来更大的幸福。古人说，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丝毫不敢毁伤。狭隘自私和不计后果的爱情缺乏生命力，从某种意义上讲，童辉是一个经不起挫折、社会适应能力低下、心理脆弱的人。

童辉的离去引起了不小的震动，领导高度重视，单位召开职工大会，由书记亲进行青年职工的思想政治教育工作，引导青年职工树立正确的世界观、人生观、价值观，正确处理恋爱、婚姻、家庭关系，珍爱生命，要让人生过得充实而有意义，让青春为祖国四个现代化建设添彩。

二

星期六，王石知道当小学老师的妻子雪妮已放学，他非常想念，把对雪妮要说的话都记在日记本上：“雪妮，最近手头儿比较紧，昨天给你寄了三十元钱，你先用着，等月底发了工资再寄一些。雪妮，我这里很好，勿念。爷爷的身体好吗？爸爸妈妈好吗？还有弟弟妹妹都好吗？向你们问好。”

单位进行整编，王石的单位和工作岗位尚未确定，据说全部到新成立的电务处去，上级叫他们原地待命。马上要参加北疆线路施工，王石已做好心理准备，不管到哪里都要认真干好工作。

在家的时候，妻子雪妮对他说，要想办法尽快调回老家，否则，自己一个人既要带孩子又要给学生上课，根本顾不过来。王石嘴上答应了下来，但调动工作不是简单的事，工地已经开工，最近蔡明珠和侯镇两位战友要求调走，单位明确规定，施工技术骨干一个都不放。王石没有找到接收单位，感到很纠结。

马向东从洛阳来信说，之前去洛阳的人马都要返回新疆参加施工。王石很高兴，盼望着与好战友重逢。

王石和马向东、葛红军、杨红旗、洪兴宝是无话不谈的战友，一起于1984年转业到了铁道工程局。

四月的阿拉沟，早晚气温比较低，有一种深秋般的寒意。晚上看电视剧《阿信》，王石被剧情深深感染，他为阿信童年的苦难遭遇感到难过。王石的童年虽然也很困难，但和阿信相比，确实幸福无数倍。王石很早就渴望上学，直到九岁才进小学校门。那时弟弟还很小，父母要下地劳动，他就成了母亲的小帮手，在家负责照看弟弟。想起母亲，他的心中有一股甜甜的思念。上学的时候，地理老师说，世界上最深的海沟是马里亚纳海沟。他觉得，最深的海在母亲的心里。

改革开放的春风吹暖了祖国的大地。一时间，文化领域百花争艳，先后涌现出了王蒙、蒋子龙、梁晓声、张贤亮、铁凝、路遥、贾平凹等知名作家。读了他们的小说，肚子里有点儿墨水的王石、洪兴宝和吴美新都做起了作家梦。战友徐源坚持美术创作，他的版画《建设者》和钢笔素描《小巴郎》参加全区美术作品比赛，获得了省级一等奖。自学成才的榜样就在身边，这也极大地鼓舞了王石他们几个做文学梦的人。

王石报名参加了文学创作培训班，收到《柳絮》文学创作函授辅导处寄来的《文学创作基本常识问答》，如获至宝，从中学到了很多文学创作知识，他觉得非常受益，很感谢函授处老师们的用心辅导。

王石在家休假一个多月又去了北疆工地，离别使他们夫妻之间产生了浓浓的相思之苦，他在日记上写道：“雪妮，人生最难得的是有一位相知相爱、相濡以沫的伴侣，你就是我所钟爱的伴侣。雪妮，人为什么要有感情呢？不能与你相见，我心里苦闷极了。不过，我一直在寻找最好的方法安慰自己。”

王石和陈排长住一个屋，陈排长每天晚上都要在院子里练习棍术。排长老家在河南汝阳，王石却怀疑排长家离少林寺不远，每天早晚“嗨哈”的不离拳脚棍棒。排长说，他很喜欢许世友将军。王石问：“为什么喜欢他？”排长说：“许世友将军不但武艺高强，为人诚实，而且对党忠诚。”

王石写的小说《无名花》投给《飞天》杂志后被退回，编辑老师说故事不够生动，细节需要打磨。王石看着编辑老师的亲笔回信，既激动又有些挫败感，觉得自己不是写文章的料。转念又想，编辑老师那么忙能给自己亲笔回信，说明自己还是有点儿希望的。

他把情况告诉洪兴宝，洪兴宝说：“失败怕什么，真金烈火炼，失败从头来。舞台再大，你不上台永远都没有观众。”

王石认为老洪说得有道理，他冷静检查自己所写的文章，发觉平时知识积累不够，语言贫乏，观察生活不细，写出的东西过于平淡，缺少细节性的交代和情感渲染，不够贴近实际生活。不过，他还是勉励自己坚持写下去。荀子说：“骐骥一跃，不能十步;驽马十驾，功在不舍。”他下决心用功读书，并痛改浮躁的毛病。

休假的时候，王石专门到乌市，向一位作家老师请教写作技巧，老师说：“文学创作是十分辛苦的事情，它有一定的艺术性，主要是要多观察生活，多写、多修改。世界上没有不费吹灰之力就能干成的事情。艺术就是情感生活在空间、时间和诗中的投影。严峻的环境能产生严肃的思考，严肃的思考所产生的感觉、理智和情感生活，以及由此产生的动态形式即是文学作品。”

王石说：“老师能不能讲得更具体一些？”

老师说：“写作是运用语言文字进行表达和交流的主要方式，是作家认识世界、认识自我、进行创造性表述的过程。写作能力是语文素养的综合体现。作家写作应贴近生活实际，要善于表达，重点要关注现实，热爱生活，表达真情实感。写文章力求说真话、实话、心里话，不说假话、空话、套话。要具备观察、思考、表现和评价的能力。要激发想象和幻想，表达要有创意。”

听了作家老师的指点后，王石有所领悟，他还是觉得自己目前的实际写作水准和老师的要求之间有很大差距，如果不努力提高，想成为作家几乎是不可能的。想到这里，他甚至有些悲观。

长着满脸络腮胡子的吴美新很像西方人，大家送他雅号“老美”。老美说，他家和写《史记》的司马迁隔着一个村子，自从读了路遥的《人生》和贾平凹的《鸡窝洼人家》之后，就激动得睡不着觉，他对王石说：“陕北能走出路遥，商洛能走出贾平凹，我的老家在韩城，和太史公司马迁是邻居，比他俩更有优势，只要我努力，我看我也能弄成呢。”他自取笔名路远，买来专用稿纸，扎扎实实写起了小说。吴美新下了很多功夫，写一页撕一页，硬是没有写出一篇小说，倒是写诗歌写成了气候，他的那几个老乡背地里骂“老美”，说他成天在屋里写小说呢，婆娘生下娃都两岁多了，一篇小说都没写出来。可是，“功夫不负有心人”，“老美”厚积薄发，出版了个人诗集，后来调到某省报当了编辑，写出了许多好诗歌。洪兴宝最近写了一篇《啊，美丽的阿拉沟》，拿给王石看，王石说：“老洪啊，感情很充沛，但内容有些空洞，缺少吸引人的东西，建议再改改。”洪兴宝就再也不写了，王石觉得自己说话太直接，打击了洪兴宝的写作积极性。

处办的郝主任发现王石有写作特长，向处长建议将王石调到处办写材料，处长向队长打听王石的情况，队长说六队正缺少人才，要重用王石。队长想让王石当领工员，队长的老乡李伟一向看不惯王石，给队长说：“王石那小子野心大，让他当领工员，不是把笼子里的凤凰往天上放嘛！”队长训斥道：“你小子就知道嫉贤妒能，今后不要再打别人小报告了。”队长想把王石推荐到更适合的岗位上，但由于施工队人手紧张，队里要成立炊事班，找不到合适的炊事员，就暂时让王石干炊事员。王石非常恼火，觉得自己是一块好钢没有用到刀刃上，但还是服从安排去了炊事班。

食堂里的面粉、蔬菜等采购由王石负责，附近有个大爷挑着韭菜上门推销，王石称了几斤。晚饭后，王石正在翻看《写作语林》，大个子老刘走进帐篷，王石以为老刘回来迟了没有吃饭，一问方知，老刘是来提意见的。“小王，别再买韭菜了，韭菜都老得不能吃了，粘到牙缝里抠不下来，‘六月韭，驴不瞅’，你想人能吃吗？”王石笑了起来，老刘问他笑什么，王石说：“老兄，韭菜下午炒菜已经用光了，今天买了新鲜的洋葱、茄子、甘蓝，还有西红柿，从明天开始炒菜用洋葱，不用韭菜了。谢谢提醒啊，今后伙食方面有啥意见，尽管说，我尽量改进。”老刘听完王石说的话，点点头满意地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