挣扎与摆脱之进路
作者: 周欣仪
艾丽丝·门罗(Alice Munro)是加拿大当代文学著名女作家,其短篇小说在当代国际文坛上也享有盛誉。门罗于2013年力压村上春树和阿特伍德等著名文坛巨匠将诺贝尔文学奖收入囊中。她一生致力于短篇小说创作,从女性作家的身份和视角关注女性问题,诸如女性的身份构建认同或是女性与生态的关系。小说《沙砾》来自门罗2014年出版的短篇小说集《亲爱的生活》中的第四篇,以其独特的叙事手法和简洁的文字给读者带来震撼的阅读体验。《亲爱的生活》中许多作品都给读者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如《终曲》《漂流到日本》等。“门罗对故事卓越的叙述技巧和结构设计都赋予短篇小说以深刻且丰富的内涵。事实上,在短短几页纸内你甚至能体会到读长篇小说时的种种复杂情绪。”(查理斯·梅《短篇小说的意义之道:艾丽丝·门罗的作品〈激情〉》)
小说《沙砾》主要讲述了一位带着两个孩子的中年母亲摆脱了从前的生活与前夫离婚,此后和新男友开启了新生活的故事。故事以第一人称视角叙述,叙述者作为这位母亲的第二个孩子,故事发生时只有五岁。就在她和九岁的姐姐卡罗与宠物狗布丽兹一同搬去尼尔(母亲的新男友)的房车之后不久,悲剧发生了:卡罗和布丽兹不幸淹死在水里,这给年轻的“我”带来了冲击与自责,以至于多年以后仍未从悲剧的阴影下走出来。本文通过生态女性主义批评视角探究了《沙砾》中女性与自然、男性、自我之间的生态关系,细致描写出女性为解构男性中心主义所作出的努力,探寻她们挣扎与摆脱男权中心困境的进路,进而揭示出门罗的生态女性主义思想。
一、生态女性主义的发展过程
生态女性主义(Eco-feminism)这一概念起源于20世纪70年代,是由法国女性主义学者F·奥波尼(Francois d’Eaubonne)提出的女性主义与生态主义的结合体。在其不断完善的自我发展与进步中,生态女性主义理论核心从强调女性与自然经验上的对应联系发展到分析女性与自然的关系,并慢慢登上文学批评的历史舞台,开始形成于人们的分析视野中。生态女性主义具有多元性的特点:一方面,它是女性主义的分支,因此致力于解构男权中心主义;另一方面它又继承了生态主义的要义,即解放生命,反对科技对自然的破坏,追求完整思想。生态女性主义还对“人类中心主义”(anthropocentrism)这一概念进行了改写分析,认为其本质来源于“男性中心主义”(androcentrism),意味着人类对自然的压迫本质上源于男权社会对自然的压迫。生态女性主义呼吁从女性主义视角重新构建人类社会。在生态女性主义文学作品中,作品以女性为中心叙述故事,女性被生态化,生态也被女性化。
二、挣扎摆脱,探寻进路
(一)女性与自然:生态归宿
生态女性主义认为,大自然与女性具有很多相似性。例如,在生理层面,大自然的生态循环常常被喻为女性的生产过程,连地球母亲孕育子女生生不息的说法也与女性有关。所以,大自然与女性有着密切的联系。门罗的作品中经常通过表达女性与大自然的羁绊展示出女性与大自然紧紧相连的命运,以给予自然和女性双重关注。
女性是自然的朋友,自然是女性的归宿。小说中出现的第一个带有自然性质的意象就是宠物狗布丽兹了。在小说开头讲到了母亲和两个孩子初次把布丽兹带去房车时的情景。比起镇上拥挤狭窄的街道,小狗显然更喜欢宽敞的草坪和高大的房子。值得注意的是,《沙砾》中对小狗布丽兹的称谓一直用she来代替it,这说明她们将它视为心中的家人。卡罗每次放学回来,布丽兹总是在路边等她;每次去路边邮箱取信,布丽兹也会紧紧跟着主人。曾经对尼尔不想养小狗的想法时,卡罗告诉他说:“我不会消失,我会一直照顾她。”可见的出小狗作为大自然的象征与女性的和谐相处,甚至门罗将卡罗的命运也与小狗布丽兹紧紧联系在一起,布丽兹在与卡罗的关系中已超越了自己的生物属性。门罗对女性与动物关系的描述大多是从非人类中心主义来讲的,并赋予女性独特的人文关怀。小说体现出世界上所有生命都是平等的,包括那些看起来比人类低等的物种。狗是所有家养动物中最具情绪化的物种,门罗对狗的描述突出了人与狗之间的友好关系,更强调了以卡罗为代表的女性与动物之间与生俱来的共生关系。
另一个自然意象也经常贯穿于全文中—沙砾。作为小说的标题,“沙砾”就如同情节发展的指向标,总会推动情节一步步发展。此处“沙砾”指的是家附近荒废的一处沙砾坑,因为太浅不具备盖房子的条件便一直荒废在那里。小说对沙砾坑的景色描写也是在向读者传达接下来情节发展的感情基调。例如,小说里描写到“雪奇迹般地变小了,树仍光秃秃的没有树叶”“在晴朗的天空下,湖面平静,波光粼粼”,尽管看起来只是沙砾坑的变化,但其每一步变化都在昭示下一步情节的发展。冬末的沙砾坑里冰雪融化变成了一潭沙砾湖,虽描写其“湖面平静,波光粼粼”,但在这湖面平静的背后却预见了不久后在这里发生的惨剧。
生态女性主义批评家们常常利用隐喻关系来看待女性与自然之间的关系。门罗也擅长在作品中应用这种隐喻关系,并运用其概念来强调二者之间联系的密切性。因此,作品通过描绘女性对自然散发出的热情,也说明了自然就是人类的归宿,更是女性的归宿。
(二)女性与男性:社会生态失衡
生态女性主义旨在通过解放自然与女性来解救文学自身,与此同时还反对父权制社会的二分论,旨在解构不平等的性别关系。“生态女性主义认为人类中心主义的本质是男权中心主义,在所有生物的价值范围内,人类价值要高于动物或自然的价值,男人的价值要高于女人的价值。”(刘岩《并不柔弱的话语—女性主义视角下的20世纪英语文学》)因此,生态女性主义告诉我们性别压迫不一定是生物的,也可能是文化的,即她们所在的弱势女性阶层。
小说中的母亲本是一个相貌姣好,很会穿衣打扮的女人,她在剧院有着自己的工作,发挥着自己的价值,但是结婚生子之后因受到家庭嘈杂事务的束缚,渐渐停止化妆,穿着也变为普通。终于,她实在受不了被束缚于家庭的生活,与心中向往的尼尔有了婚外情并怀孕,借此摆脱了与丈夫的婚姻。然而,自由不可能只靠摆脱一段乏累的感情就能彻底变好。尼尔是一个没有责任感、懦弱、压迫女性的十足的男权中心主义者,性格缺乏认同感、坚定性甚至道德感。尼尔与“我”母亲生下一个儿子名叫布兰迪。布兰迪这个名字在母亲还怀有身孕时就由尼尔取好了,尽管那时候不知道生下来是男是女,但足以说明尼尔内心作为男性的优越感。还有,尼尔对卡罗想抽烟的行为毫不阻止,事后被母亲责怪时又将责任甩给母亲,认为她平时给孩子吃没营养的食物。最过分的莫过于卡罗发生危险时,他仍然一脸淡然,与母亲的慌乱截然相反。虽然《沙砾》中母亲与卡罗的命运都与男性中心主义的压迫有直接或间接的联系,但是“我”本人却没有走母亲的老路,而是自己奋发图强进了学术界工作。小说最后“我”与尼尔见面,得知他在靠帮学生代写论文赚钱度日,但他仍坚信“重要的是开心,不管怎样,试试看。你会变得越来越容易。这和环境没关系,你无法相信这种感觉有多好。接受一切,然后悲剧就消失了。或者至少,悲剧变得不那么沉重了,而你就在那里,在这个世界无拘无束地前进”。在尼尔的世界里,他享受着作为男性社会给予他的福利与优越,因此只想好好索取。他们很少聆听女性的声音,也不了解大环境带给女性的厚重枷锁。既然要打破这样畸形的思维刻板印象,建立和谐的性别关系,就要解构当下的男权中心主义社会,要让男性也承担起对他者的责任,门罗在自己的小说里一直在试图探寻构建和谐性别社会的方式与方法。
(三)女性与自我:精神生态探寻
门罗在自己的作品中探讨女性与自我精神之间的生态关系,并认为女性要靠自己的努力去改变自己的生活。面对父权压制,女性有可能会出现精神失衡甚至崩溃的情境,就像卡罗最后的崩溃自杀一样。由于母亲被父权压制的困境影响到了年幼的卡罗,她对尼尔一直心怀怨恨,还偷偷跑回以前的房子找爸爸。回溯卡罗的悲惨结局,谁也不清楚她在投湖自尽的那一刻到底在想什么,也许是想通过自己跳河引起大家对自己的关注,或是想借此机会让父亲母亲和好如初……不管是什么理由,她都因为自己精神的崩溃走向了灭亡,这是一类女性的做法。但是,还有另一类的女性形象,例如母亲,她在男权社会中始终寻求着自己的一席之地,如愿离开了不负责任的尼尔,带着刚出生的儿子布兰迪独自生活,也在剧院里找到了一份能拿固定薪水的工作,又恢复到自己最初的模样。
综上所述,面对强权的男性中心主义,女性在自我身份构建与认同中产生了分歧,有些人会变得矛盾、痛苦不堪,或屈服,或走向灭亡。但是,门罗仍在努力寻找构建女性与自我生态关系的方法,她笔下描绘的部分人物不屈于男权统治,选择实现自我价值、追求独立自主的路径更加说明生态女权主义意识到保护自然的同时,也是保护女性不被放置于与自然一样等待被开发的位置,并呼吁重新审视人类与自然的关系,从女性主义视角重新构建人类社会,反对以男性中心主义构建的社会现实。
短篇小说《沙砾》通过独特的叙事手法和简洁明了的文字向读者展现出一个家庭中的女性在男性强权社会下的生存挣扎及最终迈向的命运之路。门罗使这本小说在看似平静的叙述下却给予读者心灵震撼一击。从生态女性主义的视角出发,读者可以更清楚地从女性与自然、女性与男性以及女性与自我精神之间的生态关系中了解生态女性主义者为解构男性中心主义所作出的努力。当然,作为一种还在进步发展的新理论,生态女性主义确实还有待发展,比如有些学者认为生态女性主义毫不吝啬地赞美女性气质,不具有一定的客观性。但不可否认的是,生态女性主义作为一种全新的文学批评方法,确实为研究文本和树立正确的女性价值观提供了新方法和新途径,使人们更加聚焦于女性与生态的关系上来看问题,为女性主义的多元化发展作出必要的贡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