波伏瓦:为女性的未来开辟出路
作者: 刘晗
善于思辨的波伏瓦从高深的哲思中寻求出一种可以身体力行的别样人生,在人生旅程中并非只有结婚生子作为最终归宿。在她看来,女性完全可以摆脱他者,成全自己。20世纪“女性主义”纷争不断,这些在当时听起来匪夷所思,哲学系少女在与保守派论战时闪现的小小火光,成为日后女性摆脱社会成见和禁锢、实现自我的精神家园,而她的一生就是最好的证明。
生长在优渥中产阶级家庭的波伏瓦抗拒父母一手包办的人生大事,她酷爱思考,在法国第一高等学府巴黎高师读书期间,与让-保罗·萨特、莫里斯·梅洛-庞蒂、克洛德·列维-斯特劳斯等一众好友结下深厚情谊,他们的思想汇流在一起,构成了在20世纪颇有影响力的哲学思潮。人到中年也正是思想炉火纯青之时,《第二性》的出版为女权斗争提供了坚实理论依据,该书热销半个世纪,被誉为西方妇女运动的“圣经”。1986年波伏瓦病逝,法国前总统希拉克这样评价她:“她的去世标志着一个时代的结束,她在文学上的成就代表了一个时代思想的冲撞并深刻影响了我们这个社会,她在法国文学史上理应占有重要的一席之地。”
奇葩伴侣还是传奇爱情?
学生时代的感情不掺杂任何利益,如果禁得住时间考验,必然会成为一段佳话;如果半路出轨,他人眼中的美好便化为泡影。然而在波伏瓦和萨特那里却是例外,他们曾经相互爱慕,又若即若离,却最终相伴到老。中学时代的波伏瓦自律到对己严苛的程度,读书和写作占据了她的全部生活,她也萌生出不少离经叛道的奇怪想法,很少有同龄人跟她聊得来,这种人生轨迹一直延续到大学时代。1929年,已经大学毕业的波伏瓦参加了法国大中学教师资格考试,成为有史以来最年轻的候选者。在这场激烈竞争的考试中她屈居第二,位列榜首的就是和她有半生情感纠葛的萨特。
他们互生好感源于对彼此学识的崇拜,然而,伴随着他们在学术界名声大振的却是二人的出轨和绯闻不断。在群星闪耀、思想交锋的年代,这对情侣的私生活成为大众和媒体的焦点,关注程度甚至超过了他们的思想贡献。直到今天,他们的名字仍被成双成对“绑定”在一起,学者们依然能从他们重见天日的日记和信件中发现蛛丝马迹。
层出不穷的观点将罪责归咎于波伏瓦,称她只是萨特的追随者和附属品,像弗吉尼亚·伍尔夫说的,波伏瓦就好像一面反射放大镜,拥有“诱人的魔力,能够把男人的形象放大到他真实大小的两倍”。言外之意,在萨特交际广泛的圈子里,波伏瓦只是个卑微的陪衬人,她的各种书写只不过是企图在这段罗曼史上树立对外的公众形象,凸显自我无法撼动的地位。事实上,传言并非空穴来风,在波伏瓦的战时日记中就披露了她与美国硬汉小说家纳尔逊·阿尔格伦、艺术家克洛德·朗兹曼、萨特的学生雅克-洛朗·博斯特等人的恋情,甚至还曝出了她的同性恋情结,而这些曾经被波伏瓦青睐的年轻女性最后沦为了艳情猎物,成了萨特的性伴侣。
这不禁令旁观者质疑,那个公然宣扬独立自由的作家却在私下迫害着其他女性。无论如何,在这份开放式关系中,她对萨特移情别恋表示妥协,容忍外界把她塑造成一个嫉妒心十足的情妇。这对被奉为“20世纪最伟大爱情故事”的知识分子伉俪,一度以波伏瓦拜倒在父权制度之下告终,令不少她的跟随者感到理想幻灭。最终他们还是合葬在了一起,但在波伏瓦去世时,几乎每篇报道都提到了萨特,而萨特去世时却只有极少数媒体将他与波伏瓦一并提及。在萨特风流成性的丰富情史中,波伏瓦只不过是其中某页的脚注。在诸多复杂的关系中,他们的关系最为开诚布公,这也与他们的身份最为相衬。
哲学思考还是炒作扬名?
大众想象中的波伏瓦是一位有着小布尔乔亚气质的知识分子,而现实中的她却和大多数人一样,面对着一时难以改变的境遇。即便是今天,女性在社会和家庭中的地位虽有些转机,但仍逃不过父权投下的阴霾。为了避免引火上身,波伏瓦不得不在自传中隐去恋人们的名字和交往史,以作家而非哲学家自居,在自我书写中做出了最大让步,但攻击声仍然不绝于耳,以至于她的4卷回忆录被打上自恋的标签,小说也被视为其私生活的映射,公众形象被践踏和轻视,学术能力遭受质疑……这些问题也同样困扰着波伏瓦,代笔照抄等谴责纷至沓来。
没有一个女性可以不受偏见的束缚过一生,这也是促成波伏瓦写出《第二性》的初衷,这本被誉为“有史以来讨论妇女问题的最健全、最理智、最充满智慧”的著作从存在主义的哲学理论出发,以文学、生物学、神话风俗为背景,梳理了从原始社会到现代社会的演变中,社会各阶层女性在人生不同阶段的个体处境、地位和权利。

在书中她写道:“定义和区分女人的参照物是男人,而定义和区分男人的参照物却不是女人……女性是第二性,排除在男性以外的‘他者’。权力归于男性,女性仅仅是附庸。附庸的庇护来自于权力,歧视也来自于权力。”在男权制约下,女性很少能抉择自己的命运,她们“成为”自己首先是以成全别人为代价的,为人妻、为人母的优劣即是他人判断其价值所在的标尺。波伏瓦洞察到了自我实现与他人期待的冲突,因此她不断反思人生,以哲学之名反击,改写从古沿袭至今的魔咒:女性自我在成长旅途中始终在变化,也是一个不断“成为”自己的过程。因此,女性地位的提升也是循序渐进的,从经济独立到自我意识的觉醒,这样才有可能实现真正的男女平等。
波伏瓦所谓理想的爱情即是将存在主义哲学带入一种平等自由的关系中,与此同时保持独立,这是她与萨特的默而不宣的契约,也是他们经历了如此多的变故却没有分道扬镳的原因。从传统意义上说,女性的生活通常被家务琐事填满,主妇们像西西弗斯一样重复着单调乏味的劳作,日久天长免不了陷入绝望,只有在容颜外形上的修饰才能安抚焦虑,让他者重视她们的存在。因此,即便她们有改变自我的意识,也是基于男性的幻想。在《第二性》中,波伏瓦纠正了女性对自身塑造的误区,“姣好容貌是一种武器,一面旗帜,一种防御,一封推荐信”,她们打扮自己不止是为了获得异性的爱和同性的嫉妒,屈从于他人的意志,更多的是取悦自己,赢得属于自己的赞赏和情趣,其中重塑内在自我的意味大过来自外界的肯定。


波伏瓦终其一生都在反抗,为女性的未来生活开辟出路。细数她一生的各种创作,囊括了哲学论著、小说随笔、书信专栏等多种题材,最受关注的还是她的自传,从中美游记到对家庭以及萨特的回忆录,在她看来这些日常琐事和哲学思考的分量一样重,甚至从某种程度上还推动了她对生活的反思。每个人都不是一座孤岛,所谓牵一发而动全身的思想脉络从来都是紧密相连的。“哲学和生活从来都是不可分割的,生活中的每一步都是哲学的选择”,就像风华正茂时的她不会想到,初入学界与人合办政治期刊竟能推动立法,为地位卑微的人们伸张正义,她对人生的执拗也改变了无数女性的命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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