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丘》:浩瀚沙海,命运所向
作者: Ybor
称丹尼斯·维伦纽瓦的电影《沙丘》为2021年度最受期待的科幻巨制,一点都不为过。不过,对于普通观众来说,想要彻底弄明白有关《沙丘》的前世今生,又绝非易事。围绕《沙丘》而展开的极为复杂的创作史、改编史以及宏大的“沙丘扩展宇宙”,可能写上10本书都难以彻底厘清。
跨越时代的经典科幻片
1959年,一名杂志记者来到美国俄勒冈地区,打算撰写一篇有关沙丘的生态学报告。残酷的沙漠气候、荒无人烟的境况让这名记者突发灵感,打算就此创作一部关于一个全是沙子的星球的科幻小说。1965年,经过6年的苦心孤诣,这部名为《沙丘》的煌煌巨著终于诞生,该小说一举夺得星云奖和雨果奖两项科幻小说界的最高奖项。那名记者便是弗兰克·赫伯特。
《沙丘》诞生之后,自然被好莱坞的一众公司盯上,但回顾其影视改编历程,可以说是惨不忍睹。
1971年,首次计划对小说《沙丘》进行改编的电影制片人雅各布,在筹备过程中猝然离世;到了1975年,智利电影大师佐杜洛夫斯基又打算触碰这块烫手的山芋,可最终因宣告破产而未能如愿;直到1984年,素来剑走偏锋的大卫·林奇终于将《沙丘》搬上了大银幕,可该片的质量惨不忍睹,豆瓣仅有6分。
可以说,在维伦纽瓦重新改编之前,多数好莱坞导演都对《沙丘》一书爱恨交织——爱的是小说中囊括万象的丰富内容,恨的是无法以妥善的电影手法进行转换。其根本原因在于,《沙丘》中的科幻世界并不是以情节的奇妙转折、人物间的爱恨情仇取胜,文中更多充盈的是大段的说明性文字,以及角色内心的大篇幅独白。而这些,乃是小说影视化改编的大忌。
导演丹尼斯·维伦纽瓦并不死守窠臼,而是用一个简洁明了的古典式故事,串起了整部影片。
在遥远的未来,人类分为几大家族,而共主则是统领家族长们的皇帝,拥有至高无上的权力。其中,有两大家族的实力最为强大,一个是恶贯满盈的哈克南家族,另一个则是以德服人的厄崔迪家族。这两个家族在数百年间各自为政,早有宿怨,而引起双方战争的导火索,则是另一个载满财富的星球——厄拉科斯。
统治、剥削了厄拉科斯80年之久的哈克南家族,终于被皇帝调走,换成了厄崔迪家族管辖该星球。可随之而来的,便是哈克南家族蓄谋已久的伏击战,他们打算挟持厄崔迪家族的私人医生,通过他攻破厄崔迪家族军队的防御系统。
在这场悲惨的战争中,厄崔迪家族的族长雷托被杀,其子保罗在沙海中亡命天涯,打算联合厄拉科斯星球上的弗雷曼人,反攻哈克南家族以及皇室势力。
整部电影,其实是另一场“王子复仇记”,着力点便是在厄崔迪家族的少主保罗身上。他在这场阴谋中如何反应?家族势力被毁后,他是会躲匿到母星以防追杀,还是会坚韧地在沙丘中活下去、寻找新的希望?
不难看出,维伦纽瓦的高明之处,在于他没有急吼吼地想要展现主题及故事层面的“高级”和“晦涩”,而是以商业片的普世和通俗,令《沙丘》的观影门槛被降至最低,由此开展他在形式层面对于以《星球大战》为代表的太空歌剧电影的反拨。
维伦纽瓦在保持极少对话的前提下,大量使用声音和光影的变化营造氛围,从而让观众的情绪被逐渐压迫,形成一种强大的震撼感和临场效果。
如在影像层面,低饱和度的色调首先隔绝了“马戏团”式好莱坞电影的趣味。而在神秘梦境中,沙暴里隐约只能看到轮廓的巨型造物与渺小行人的对比,配合着急促的配乐和沉闷的音响,强化了视听的不安感。而军团远景的“块”与弗里曼人近景的“列”的视觉形象对比,则配合着后续男主角保罗·厄崔迪的梦醒,在一种视听危机感中直观地传达出影片主线叙事的任务。
某种意义上,这段开场的梦境便反映出维伦纽瓦在《沙丘》中采用的影像基本策略:“在影像反类型、反常规的基础上,强调每场戏内空间、造型、人、物四者之间的变化、对比,并利用这其中的变化与差异来反映人物情绪的变化,由此便得以从中推动叙事开展。”
更为显著的空间叙事案例,或许能更好地诠释维伦纽瓦反类型影像下空间叙事的诡计。而厄崔迪家族在厄拉科斯的主城,作为几乎贯穿全片的叙事空间,显然是最好的例子。
影片《沙丘》中对于主城的集中描绘大体可以被分为3段、2层。“3段”指的是厄崔迪家族刚来到厄拉科斯、主城被袭击层面叙事上的时间段落;“2层”则是空间本身的层次,即城市内部与城市外部。维伦纽瓦则选择“横纵并行”,在两个时间段落当中让主城呈现出两种截然不同的视觉面貌,从而来推进主线的“大叙事”;让单一时间段落上的不同空间层次产生些许差异,进而来推进一些人物自身的“小叙事”。
显然,维伦纽瓦利用其绝佳的空间叙事能力,将《沙丘》这样相对晦涩庞大的文本,用具象化的视觉造型空间,向观众们进行了一次“通俗易懂的翻译”。可以说,维伦纽瓦导演以坚持自我的方式,较好地迎合了大多数观众的观影趣味。
然而,科幻电影的核心终究是科幻。科幻的源头,是对不可知事物的陌生感与敬畏感,而这种超现实的“负面”体验,正是科幻电影作品最深层次的观赏趣味所在。《沙丘》原著中奇妙的造物观,在维伦纽瓦独特的造型能力下,呈现出了如诗般迷人的姿态。
此外,用行动的无声展现而非行动的对话策略安插到电影中,这又是维伦纽瓦作为一名“气氛大师”的另一重技能。
厄崔迪家族的几位重要人物开着扑翼机来到沙丘深处进行考察时,突然遇到沙虫侵袭和运载机损坏的险情。此时,运载机挂钩的断裂、巡查机对沙虫的报告、厄崔迪家族的内部对话以及开采机工人的恐慌,相互交织,让我们立即感受到沙丘时刻潜伏着的危险。
奇幻的空间塑造
在《沙丘》中,维伦纽瓦背靠原著本身梦幻的气质,在尽情“反类型”之余,更是借势将空间塑造得颇为奇幻,也将造型摆弄至极尽夸张的地步,使它们承载起了人物情绪具象化的表达。而在构图上,则进一步发扬了其惯用的“将被摄物体进行大小对比,从而产生视觉放大效果”的导演手法,谱写出一部可视化的古典英雄史诗。
早在《沙丘》之前,维伦纽瓦就钟爱拍摄“巨物”。在前作《降临》与《银翼杀手2049》中,维伦纽瓦便毫不吝啬地用视觉上的大小对比,展现了其对巨物感的极度痴迷。由此可见,影片《沙丘》在某种意义上同维伦纽瓦也算属性相合。
在《沙丘》原著中,巨物的存在显然有着举足轻重的地位。作为厄拉科斯生态圈内至高无上的存在,巨型生物沙虫在整个《沙丘》的故事里无疑是贯穿始终的重要存在。它在和不同角色交互之余,更像是一种星球上的独特崇拜文化,为《沙丘》蒙上了一层神秘的色彩。
而在维伦纽瓦的《沙丘》当中,作为巨物象征的沙虫俨然成为全片叙事的“麦格芬”,几乎所有主要人物都被警告过关于沙虫的存在。而维伦纽瓦则从侧面切入,为沙虫这一“麦格芬”赋予了模糊且不断变化的形象,并将沙虫形态的不断变化作为叙事层面上的里程碑。
沙虫几次出现的造型变化,在影片中实际上也是对保罗成长过程的一种视觉补充。沙虫最早出现,是保罗所看到的一幅沙虫壁画。沙虫的形态被缩放到比人类更为渺小,而相对应的,正是此时仍在平静生活中接受这一新知的保罗,他对于不可知事物还没有直接的认识。
而沙虫第2次出现,则是在沙漠之中张开了血盆大口。但维伦纽瓦在此依然选择最大程度遮掩其直观形象,用沙尘、运载机、被吞噬的香料采集车作视觉上的遮挡。与此同时,保罗在香料的影响下,通过梦境的强制唤醒,第1次接触到危险的阴影。他在开始警惕的同时,又对沙虫的真实面貌充满好奇。
沙虫第3次出现时,虽然保罗没有在场见证,但这与保罗从生态站逃走的剧情紧密相连。沙虫再次显露出血盆大口,但不同的是,此番吞噬的是活人,这无疑预示着危险的真正入侵。
直到影片的尾声部分,沙虫才真正展露出其完全的面貌。保罗与沙虫之间,这次不再有任何外部因素的遮拦或协助。保罗在与母亲一同逃亡的过程中,真正完成了领导者身份的转变,真正摆脱了恐惧带来的危险。此刻现出原形的沙虫,则象征着人类对不可知事物的认知突破。沙虫造型上完全摆脱人造痕迹,其不规则的线条与弯曲,无不彰显着去人类主义的美术倾向。
观众在“凝视”沙虫时,实质上也站在跟保罗同样的立场上。保罗“被迫”成长的过程,与沙虫在观众们的期待下逐渐浮现出的实际造型,也正反映了维伦纽瓦所认知的科幻的尽头:“人类个体在面对浩瀚宇宙中的终极不可知事物时,最终依然能在坎坷中逐渐战胜恐惧,最终得以‘进化’。”


抛开影片叙事,在单纯的造型美术层面,维伦纽瓦依旧在践行着反类型的宗旨。据说,维伦纽瓦禁止剧作人员去互联网上搜索任何关于《星球大战》的内容以求获得灵感,这正反映出一个非常有趣的事实:“维伦纽瓦导演渴望在视觉上颠覆传统高峰式的科幻电影。”
而《沙丘》中的巨物也无一不是如此。在造型方面,《沙丘》里的巨物都显现出强烈的简约感,自然的线条、天然去雕饰的外观、朴素的用途,甚至是源自原著中的仿生物而非仿人类的机械设计。
影片中的一切巨大造物,在造型设计与构想上都突出表现自然感,排斥人造感。这与经典科幻作品中所偏好的在造物中展现出人类技术手段的传统大相径庭。正如同沙虫粗糙而凛冽的自然外观一样,影片《沙丘》中具有科幻感的巨型造物,无不在传达着属于自然的原始性的战栗与压迫感。
维伦纽瓦将造物、生物、人类这三者,在视觉设计上放置到了平等地位,致使它们之间也都存在着同样的凝视与反凝视的关系。
作为一个拥有着庞大世界观的系列故事,维伦纽瓦导演所展现的《沙丘》显然只是冰山一角。虽然从梦境角度入手,对文本叙事进行再构造的最终效果,对于这样一个过于庞大的故事体量来说不尽如人意,但是,维伦纽瓦在自己擅长的空间、造型方面又一次妙笔生花,以另一种具象化且生动富于变化的形式最终完成了叙事任务。
对科幻作品的拷问,最终依然还是要落回到每一位观众的心中。在不可知的宇宙面前,在本能的恐惧之下,你如何决定自己的命运?又如何认定自己的价值?维伦纽瓦选择相信人类的勇气与开拓,而你又将如何抉择?
(责编:马南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