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底的那一抹暖
作者: 翁中秋父亲喜欢吃肥肉,尤其是那种夹在筷子上,微微颤抖的“活肉”。一口一块,连肉带汤一大碗,轻飘飘地下肚。从我有记忆时到他古稀之年,一直都是快乐受用。年少时的我,也是这样,吃肉厉害,经常与父亲抢肉吃,记忆犹新。
父亲年轻的时候身体单薄,经常生病住院。他属牛,生产队里的村民叫他“病牦牛”。家里十来亩地的收入,都给了医院和村卫生室。日子拮据且无起色,父母见邻居们都砌房造屋心里着急、焦躁,经常唉声叹气。记得那年,父母刚刚忙完秋收。镇里组织青壮年劳力修建大型水利工程,将镇西北部三千亩芦苇荡,改造成精养鱼塘。家家户户都有土方任务,而父亲领取了自家的土方任务后,还雄心勃勃地和几个差不多大的伯父、叔叔们,另外承担起在上班、做生意的人家没时间去干的土方任务。他们把土方折现钱托出来,一家可以分七八百块呢。可以过个肥年,父母心里盘算着,也乐意。父亲收拾了大锹、担子,带上母亲为他煮熟的鸡蛋出门了。
没过十天,叔叔火急火燎地回家报信。父亲生病了,晕倒在工地上,同伴们用挂桨船把他送到镇里医院抢救。幸运的是,父亲的身体并无大碍,只是虚脱吃力了,住院一个星期后便回家静养了。母亲精心照顾父亲,搀扶他到桥头、田埂上散步,透气。在太阳好的时候,母亲将草窝子垫上棉絮,让他在院子里晒太阳。饮食上变着花样,每隔一天,母亲就炖他喜欢的肉汤,汤里时常漂着菜瓢(扬州方言:菜根)、萝卜、茨菇,满满的一搪瓷盆。我小心翼翼地端着送到床头,或草窝上给父亲吃。时常,我用舌尖沾一下汤汁,尝尝鲜,肉舍不得沾牙。父亲想背着母亲分给我和妹妹一半汤肉时,我们兄妹俩都站得远远的,想让父亲多吃些,这样才有营养,身体也能早点儿强壮起来。可父亲却把筷子调过头来,挑些盐花放在我们碗里,这样我们就不可以将肉汤再倒回去,因为父亲生病住院时,医生嘱咐控盐两个月。母亲知道后,狠狠地瞪了我们一眼。
有了我们兄妹俩的“参战”,很快便把亲戚、邻居们来看望父亲的肋条肉、麦乳精等营养品“歼灭”了。家底的单薄,让母亲慢慢着急了起来。我们兄妹俩自觉许多,父亲吃饭的时候我们就躲得远远的。有天晚饭时,我躲到奶奶家,正巧奶奶给小叔改善伙食,茨菇炖肉。奶奶盛一小碗,撒上蒜花递给我。那香味直钻鼻子,口水汩汩涌上来,我使劲儿咽着口水。舌尖刚刚碰块肉,脑海里闪出病榻中的父亲,已经几天没有肉沾牙了,身体还是虚弱无力。于是,我缩回舌尖,端着肉碗朝家奔,一手端着肉碗,一手捂着碗口,生怕碗里的肉飞出去。父亲盯着我手中那碗热气腾腾的茨菇炖肉,半天没说话,眼睛里有若隐若现的泪花。我们父子商量了半天最后决定,由父亲执筷夹块肉送到妹妹嘴里,再夹块送到我嘴里,然后夹块放到自己口中,最后我们笑着一起咀嚼人间美味,香!
有天放学回家后,母亲把我们兄妹俩赶到厨房里,让我们先吃晚饭。一碗白汤肉让我们饱口福,但总是感觉哪里不妥,那肉太油腻了,在喉咙打转,难以下咽,没有父亲碗里的汤肉鲜美。我们纳闷儿地看了看母亲,她笑了笑,还哄我们多吃肥肉,把汤都喝了。连续几天,我嗝了几天的肉馊味。父亲坐在走廊上,吃肉喝汤大快朵颐时,我却躲得远远的,闻到肉味就想吐。父亲感到蹊跷,询问母亲何故。母亲微微一笑告诉父亲,说我是个肉蒲包,经常“抢”肉吃。就讨教了邻居大妈的“好”主意,用糯米熬成浓米汤,与肥肉、白糖炖烂,一粒盐花不放,再能吃肉的人,一次吃足,以后也决不碰肉了。父亲闻声后连忙责备母亲,母亲也内疚得尬笑,我红着脸直跺脚。现在细细思忖,那时物质匮乏的家,让母亲受了多少煎熬和无奈。
出差回来的爷爷知道情况后,第二天,东方刚刚吐白,一脚跑到三十里外的兴化菜场,买了二十多斤厚膘肉和些碎刀肉,让母亲腌好晒干,再熬点儿脂油给父亲增加营养。在母亲无微不至的调理下,父亲日日见好,扔掉了“病牦牛”的帽子。如今七十三岁的他,一担两桶水,还能健步如飞。
那小年夜的中午,干活儿的伯父、叔叔们回来了。他们放下包袱、大锹和担子后就来看望父亲,同时带来了一大块五花肉和父亲全额的工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