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是苦的
作者: 胡全我家有一株碗口粗的茶树,树干是绿中带淡黄色的,叶子是深绿色的,绿得深沉,叶片很厚实,也很坚硬。
我喜欢茶树,是因为每到五月,茶树就会开花,一朵朵白色的小花,像一只只小眼睛躲在一簇簇绿叶下闪耀。小花由五六片花瓣组成,金黄色的花蕊在花瓣中间,格外耀眼。等茶树的花谢了,就会结出一颗一颗不规则的圆形“果实”,披着绿色的外衣,味道十分苦涩。
看到茶树,有时我也问父亲“这茶树是怎么种在我家地里的?”父亲说:“是知青插队时种的。”我又问:“他们为什么要插队呢?”父亲答不上来,只是笑。
每年秋末冬初的时候,父亲就会把茶树的一些枝干从中间砍掉,等到来年春天的时候,茶树就会愈加茂盛,发的新芽也会更多。
在农历三月的时候,地里的玉米苗已经长到膝盖那么高了,母亲就开始摘茶了。
摘茶最好的时机是在太阳还没有出来的时候,嫩芽上还挂着一点点露珠,嫩黄嫩黄的芽尖直挺挺地立着,母亲只需要用大拇指和食指轻轻一掐,嫩芽就会离开枝干,这个过程看似简单,却十分讲究,若掐得太深,茶叶太老,茶水无味;若掐得太浅,芽尖太嫩,又很浪费;所以摘茶的时候,母亲总不希望父亲帮忙,她总是一个人娴熟地采摘,说也奇怪,母亲手上好像有一把尺子似的,每次摘下来的嫩芽都在三厘米左右,甚至嫩芽上的叶片数量也十分相同,大多在三片左右,嫩芽上稍大一点儿的叶子像极了小老鼠的耳朵,十分可爱。
看母亲摘茶,我很好奇,“为什么不能等它们开了花再摘呢?”母亲说:“开了花,就只能吃苦果了!”原来茶树一旦开花,嫩芽也就没有了。
嫩芽摘下来的当天晚上,母亲会把家里的炉火烧得很旺,晚饭过后,她把砂锅洗干净了,待砂锅在火炉上烧干并泛红色的时候,她就把嫩芽适量地放入锅里。嫩芽刚接触砂锅,立即发出噼里啪啦的响声,有的嫩芽还会在砂锅里调皮地跳起舞蹈,十分热闹。这时,母亲就会用一双筷子在砂锅里来回翻动,避免嫩芽被炒煳,母亲说:“嫩芽一旦被烧焦了,那茶水就没法喝了。”
在火的烘焙下,待嫩芽微微泛黄,蔫而不枯时,母亲就会把砂锅里的嫩芽倒在早已准备好的簸箕里,用手反复地揉搓。这时,你会发现,茶尖变得十分柔软,颜色也有了改变,还伴随着一股淡淡的清香。母亲揉搓的力道控制得也很准确,既没有伤害到嫩芽,又能够把嫩芽里的“苦水”揉搓出来。每到这个时候,母亲就会说:“把苦水揉出来,茶就香了!”
这样的工序大约要重复三次,直到一朵一朵嫩芽揉搓后,被团成一个一个的小圆球,然后放在砂锅里,用锅盖盖着,任由它们在锅里自己发酵。这时的“小圆球”是不能沾水的,若接触到水,那就会发霉。
两三天后,当你打开锅盖时,你会发现,嫩芽完全变黄了,叶片也蜷缩起来,隐隐约约还能闻到一阵一阵树叶的气味,这时,最关键的就是艳阳天,把“小圆球”打开,放在簸箕里,置于太阳底下,暴晒三天左右,茶叶就可以收装在盒子里了。
在我的记忆里,我们喝茶是没有规矩可讲的,大多是解渴式的“牛饮”。父亲有一个茶壶,总是装满了茶水,但是我们不愿意喝茶,觉得茶太苦了,我们喜欢喝水。母亲则说:“喝茶吧,茶水里没有虫子。”我们说:“水里也没有虫子。”母亲就去拿长满水垢的锅底给我们看,然后说:“看,这就是虫子!”我们赶紧去看茶壶的壶底,果然没有白色的“虫子”,从此,再苦的茶水也不怕了!
就这样,母亲做的茶水,灌溉了我整个童年,滋养着我所有回忆。喝母亲做的茶,喝着很苦,回忆却很甜。喝着喝着,慢慢就习惯了那种苦涩的味道。
现在,山上的茶树花开了又谢,谢了又开,只是再也没有人去采摘茶叶。我再也喝不到母亲做的那苦涩的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