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弗吉尼亚•伍尔夫短篇小说中的女性主义叙事

作者: 孙文敏

论弗吉尼亚•伍尔夫短篇小说中的女性主义叙事0

英国女作家弗吉尼亚·伍尔夫以其独特的女性主义叙事技巧,对现世小说作家的写作产生了深远的影响。《存在的瞬间》是伍尔夫的一部短篇小说,讲述了女主人公克雷小姐为了追求自由和保持自己的性别身份而选择终身未婚的故事。作为一位走在时代前沿的女性作家,伍尔夫以一个女性主义者的视野和胸怀,对父权制社会进行了全面反思和大胆的批判,她的作品中呈现出来的女性形象和女性意识受到文学评论家的广泛关注,并且提倡以女性视角重新审视人类的历史。女性主义文学批评家,通过文学文本去反映,或利用文学文本去批判特定文化中的性别问题,以试图解释权力的不平等。如果从女性主义叙事学角度对这篇小说进行解读,可以为我们今天的女性作家写作提供新的视野和经验。

一、《存在的瞬间》中女性主义叙事策略分析

(一)女性主义叙事声音

苏珊·兰瑟在《虚构的权威》一书中提出作者型叙述声音,这是以一种全知的视角来给读者叙述故事。兰瑟认为女作家采用公开的作者型叙述可以建构并公开表述女性主体性和重新定义女子气质。伍尔夫与其他现代派作家不同,因为她在她的小说中保留了叙述者的形象,把叙述者视为一个无处不在并具有渗透力的在场者,从而构建女性作家的话语权和叙事权威。伍尔夫打破了以往叙事和情节结构以个人和男性为中心的叙事传统,使得小说中的女性逐渐掌握话语的主动权,发出自己的声音。

在短篇小说《存在的瞬间》中,伍尔夫主要采用了作者型叙事声音刻画了一个人格独立、向往自由、不受男性社会压迫的女性形象。从表面上看,伍尔夫在叙事过程中,并不存在对叙事过程或人物事件本身加以干扰或评论,或者说读者并不能感受到作者型声音的存在,从而形成一种比较客观、理性的叙事过程。同时,伍尔夫巧妙地运用了重复、比喻的手法,在对克雷姐弟的婚姻状况的描写采用了重复叙事的手法,“克雷姐弟都没有结婚”这句话在小说中共出现了三次,虽然两个人都事业有成,弟弟是“著名的考古学家”,但在旁人眼中,两个人有点儿古怪,会用异样的眼光看待他们。克雷小姐给出了她不结婚的理由,“男人的作用,毫无疑问,就是保护我们”。但克雷小姐却说自己不想被保护。在此,克雷小姐将男人比喻成“食人妖”,因为如果她结婚了,她的习惯都将面临大改的危险,“食人妖也许不会让她在床上吃早餐,不让她在清晨沿着河岸散步”。克雷小姐因为不想牺牲自由的权利和自己的独立性,拒绝了婚姻和爱情,并且没有向世俗的压力屈服。

伍尔夫以其独特的叙事学技巧,将克雷小姐对婚姻的态度娓娓道来,用比较温和的语气展现了一个贵族小姐对独立自由的捍卫,她不再只是屈服于父权和夫权之下,而是勇于追求自身所向往的生活,因此,这样一个勇于反抗社会制度的女性形象得以展现在读者面前。

(二)自由间接引语的运用

在自由间接引语这一形式中,人称和时态与正规的间接引语一致,但它不带引导句,转述语(即转述人物话语的部分)本身为独立的句子。因摆脱了引导句,受叙述语语境的压力比较小,所以可以保留体现人物主体意识的语言成分,通过对人物的内心活动的描写,将主动权更好地赋予在人物身上,但与此同时,又可以体现叙述者对事件讲述的客观性和真实性,女性作家通过使用自由间接引语,可以更好地构建女性权威,打破男权社会的桎梏,发出属于女性的声音。

伍尔夫的小说中叙述者的社会性别往往是不确定的和复杂的,这位叙述者有时会披上男性话语的外衣,只是为了随后将其剥去,换上女性话语的外衣。伍尔夫主要的叙事策略是通过自由间接引语来解构主体的中心和父权制的单声。小说中采用了大量的自由间接引语来讲述克雷小姐的故事。在小说的开始,芬妮这样介绍克雷小姐,“她并不怎么打扮,穿衣对她而言不过是蔽体,就如同甲壳虫借壳护体,冬天穿蓝壳,夏天穿绿壳—茱莉亚·克雷—她仿佛生活在巴赫赋格曲那样淡然清明的世界里,只为自己弹奏喜欢的曲子”。寥寥数语就将克雷小姐不屑于关心生活琐事,醉心于高雅艺术追求的形象跃然纸上。在当时男性的眼中,年轻时期的克雷小姐,容貌美丽,是理想的结婚对象,他们乐于与这样的女士交往。他们会与克雷小姐书信来往时讨论勃朗宁,或者当她在伦敦小住时,组织活动带她闲逛。可小说中又写到克雷小姐残忍拒绝其追求者的场景,但“场景可以改变,追年轻人和他们的行为举止可以改变,但是有一件事是不变的—她的拒绝,她的皱眉,她事后对自己的恼怒,她的辩解,她的解脱—是的,她肯定会感到由衷的解脱”。面对络绎不绝的求爱者,克雷小姐依然坚持自己独身的意志。或许有男人的陪伴可以缓解片刻的孤独与寂寞,而单身的克雷小姐可以去到任何想去的地方,不必被婚姻和丈夫束缚。

通过自由间接引语,伍尔夫与克雷小姐产生共鸣,并借由克雷小姐发出属于自己的声音。在这个父权制的社会,面对着众人异样的眼光,一个年轻的女人,必须意志坚定、内心强大,才可以抵制住所有的那些冷落、苛责,甚至是世俗的诱惑,并做到不为所动,毫不退缩地坚守住自己的内心。因此,自由间接引语的使用,可以帮助女性作家更好地表达自己的女性主义思想和构建作者权威,建立女性在父权社会中的话语权,以达到解构传统的男权话语权威的目的。

(三)女性主义的叙事视角

叙事视角也被称为叙述聚焦,叙述者对故事的感知经验局限于某一个局部主体意识,从而把整个叙述置于这个局部主体意识的能力范围之内。作家在进行小说创作时,为了达到预期的叙事效果,都会选择特定的叙述聚焦。热奈特在《叙述话语》中提出三种聚焦模式:零聚焦、内聚焦和外聚焦,其中内聚焦的特点是叙述者所说的比人物所知的少。在内聚焦视角中,作者对所写事件的叙述要按照小说中人物的感受和意识活动去呈现出来,并且要转述人物所知晓的外部信息和由此产生的心理活动。内聚焦的叙事视角对于打破传统男性视角的规约,创作女性视角的中心意识,颠覆男性凝视的传统具有重要意义。

在《存在的瞬间》中,伍尔夫采用内聚焦的叙事视角,女主人公克雷小姐是聚焦对象,按照芬妮的转述,我们了解了克雷小姐不同寻常的一生。“因为生活在日常的琐事中度过;她年岁渐长,当夏天来临时,必须扔掉些衣服,因为那些衣服对她这个年龄的人来说太过艳丽;她服侍生病的父亲;她的独身意志更加坚决,她更加坚定地坚持自己的道路……无论人们说什么,她都固执地坚持自我,坚持自己的快乐。”尽管克雷小姐身上依然保存着当时那个年代所有的女性特质,要为生活中的琐事所累,而且要照顾生病的父亲,但她并没有被生活所打倒,去寻找所谓的人生依附,而是依然坚持自己独身的意志。而目睹了这一切的芬妮对于克雷小姐的态度转变,也经历了一个过程,从一开始的不理解甚至是觉得克雷小姐古怪,到故事的最后她终于理解了克雷小姐,认为克雷小姐如同恒星一般闪耀,并感受到她灵魂所散发出的强烈的气息。

男权社会中,绝大多数小说中的叙述者都是男性,小说文本也成为男性强权意识的载体,更具体地说,是被统治、被边缘化的对象。通过对克雷小姐的聚焦,伍尔夫批判和讽刺了当时的男权社会,在一定程度上冲击了社会中的男性话语,为构建女性叙事权威提供了可能。在男权依然强大的社会,克雷小姐的出现不仅是伍尔夫对父权社会无声的反抗,还是伍尔夫通过自己的努力对男性权威的解构。

二、《存在的瞬间》中伍尔夫女性主义思想的表达

女性主义叙事学家在对女作家的作品进行文学探讨评论时,会注重其中的性别理论所体现出的社会历史语境。女性作家的写作并不是由其本身的女性特质决定的,而是受其当下的社会历史语境所影响。女性主义叙事学家将小说中所体现出来的“性别化”的特点与女性作家所处的特定历史阶段以及她们的女性经验联系起来,并总结女性作家经常使用的女性写作技巧,探索适合女性研究的理论和方法。

作为女性主义作家的弗吉尼亚·伍尔夫,提出让女性书写女性,因为女性从未被书写过。伍尔夫笔下的女性形象,会有自己的思想,有自己的追求和坚持,她们不会一味地依附于男人,靠男人保护,而是在家庭或社会中发挥着自己的作用,找到自己的价值。伍尔夫默默地将自己的思想融入到文学作品的表达中,在《存在的瞬间》这篇小说中,伍尔夫没有用通篇的女性主义说教,但她却塑造出克雷小姐这个人物形象。我认为,在一定程度上,克雷小姐反映的是伍尔夫理想中的自己,两个人的非凡之处,就在于她们既不去呼吁,也不去请求,对轻蔑或是非责难,全然不放在眼里,依旧我行我素。

然而,父权兴盛的时代,保持特立独行的态度,必须要有澄明的心境和坚强的意志。于是,伍尔夫把笔作为自己的工具,对于女性小说,靠自己来创造,将所有的句子改头换面,直到写出真正能表达自己女性主张的句子,比如小说中的“男人的作用,毫无疑问,就是保护我们”“她很欣慰自己没有牺牲自由的权利”“她也没有牺牲自己的独立性”和“克雷小姐是个快乐的女人……她非常快乐”这些句子可以原原本本地表达伍尔夫的女性思想,达到其写作的目的,那就是使这个社会中的男女秩序变得井然有序,发出属于女性的声音。小说中所采用的叙事技巧使读者了解了叙述者对小说中女性人物的真正态度以及围绕相关事件的真实观点,通过小说中人物的所思所感,在一定程度上凸显女性话语的力量,对于丰富父权社会中女性的内心精神追求,争取其现实女性利益有一定的鼓舞作用。伍尔夫的女性主义思想将批判男性话语与构建女性主义叙事权威相结合,为女性文学的发展作出了贡献。

十九世纪末二十世纪初的女性主义作家,受到西方女性解放运动的影响,开始具有自己的女性思维,追求自身做女人的权利。但其自身的反抗冲击了父权社会中根深蒂固的男性话语权,遭到了来自社会主流男性话语权威的压迫,使得大部分女性作家的作品受到男性作家的批判和反对,女性作家叙事权威也无法构建。伍尔夫被尊为西方当代女性主义的“母亲”,在她的小说创作中,将男性眼中的女性称为“屋子里的天使”,这个天使完全是为了迎合男性而存在,由此伍尔夫提出女性作家写作的使命就是杀死这位象征男权的天使。虽然这些言论受到了来自社会和他人因素的干扰,但这其中我们也可以看到伍尔夫女性主义思想的表达和女性作家叙事权威的构建。

伍尔夫努力为小说中的女性角色寻找存在的价值和意义,小说以克雷小姐裙子上别针的掉落开始,以芬妮把别针重新别到她的胸前结束,在这个极短的过程中,我们跟随芬妮的视角,了解了关于克雷小姐的过往,对于她的不同寻常的经历,也会坦然接受并由衷赞叹她的坚持与努力。伍尔夫拥有开阔的叙事视角,独特的叙事声音,她超越了传统社会女性对自身话语的表达,对社会现实冷静分析,致力于关注女性的社会权利和地位问题,她没有在强调女性解放的同时贬低男性,而是凭借独特的女性主义叙事策略,发出了女性的声音并构建了女性叙事权威。

在《存在的瞬间》中,克雷小姐这个角色被赋予了新的内涵,她生来自由,不受拘束,拒绝婚姻,追求独立,表达了自己对婚姻和爱情的看法,这表明了女性多元化的天性是不依赖男性而存在的,因为其内心的充盈,所以会勇敢地面对生活,也不会被孤独和寂寞困扰,由此克雷小姐的形象更加丰满。伍尔夫以其细腻的女性视角,关注女性特有的叙事话语权威,为女性独立自由发声,借此可以鼓励当下的女性勇敢打破男权社会的束缚,寻找生命中的光彩和意义。

作为现代文坛新的叙事艺术的先驱和领路人,伍尔夫以女性特有的细腻和敏感来捕捉生活细节,采用了一种比较能为大众接受的女性写作策略。这种新的叙事方式可以为现代女性作家的写作提供崭新的写作视野和经验,同时对历史和现状进行记录和分析,从而解构已经僵化的女性性别的二元对立,使得女性在严格的父权秩序里活出自我,不必理会社会对她提出屈从的性别身份的要求,也对我们进一步研究当代女性地位与权利现状具有一定的理论和现实意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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