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阿丽:喜剧的冒险

作者: 庞海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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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年12月4日,美国洛杉矶,黄阿丽出席美国影评人选择奖颁奖典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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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年1月15日,美国洛杉矶,第75届艾美奖,《怒呛人生》剧组主创大合影

黄阿丽(Ali Wong),创造了历史。

当地时间2024年1月15日,她凭借《怒呛人生》斩获第75届艾美奖限定剧/电视电影最佳女主角奖,成为首次获得此类奖项的亚裔演员。而在此之前,她还凭借此剧拿下金球奖的最佳限定剧女主角奖项。

颁奖现场,她隆重地感谢了已经离世的父母。

“如果没有我了不起的母亲和父亲,我就不会站在这里,我非常希望他们能活着与我分享这一刻。”接过艾美奖最佳女主角的奖杯时,她这样说道。

这也许是一种隔着生死,向过去的大声呼唤。在黄阿丽的脱口秀生涯初期,她曾开了一个“非常肮脏的玩笑”,突然向观众宣布她的父亲也在场。被女儿“偷袭”的阿道弗斯,则顺势站了起来,自豪地向人群挥手,就好像他“刚刚赢得印第500强(美国方程式锦标赛)或征服了珠穆朗玛峰”。

正是这样的支持,让她即便多年来都在小舞台垂死挣扎,但仍坚持着脱口秀事业的初心。也正是这位与传统亚裔父亲不同的男人,开明地引导了黄阿丽走出一条属于她的“怒呛人生”。

在2016年,穿着紧身短裙、红色平底芭蕾舞鞋,戴着红色猫眼镜框,挺着七个月孕肚的黄阿丽,威力十足地岔开她的双腿,以“语不惊人死不休”的架势,全面“扫射”了观众席。

那部由网飞出品的脱口秀作品—《眼镜蛇宝宝》,让曾经只能在Groupon(网购平台)上提供折扣演出的黄阿丽,一年后就能在家乡的旧金山共济会礼堂成功售罄八场演出。她演出时穿的那条价值8美元的H&M条纹连衣裙,则被史密森尼学会永久收藏,并在美国历史国家博物馆进行展出。

只为自己说话,或是直白地展现自己的生活,是黄阿丽在舞台上最与众不同的特质。事实证明,即便很多笑话极具“冒犯性”或“政治不正确”,观众也愿意为其埋单。

她曾开了一个“非常肮脏的玩笑”,突然向观众宣布她的父亲也在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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脱口秀《眼镜蛇宝宝》剧照

黄阿丽的朋友们曾这样描述她:“有些表演者会扮演一个角色,但她在台上和台下非常相似。”“她从不过滤,总是给你真实的一面。”这样的状态,让极能调动情绪的她,与观众形成了一种特殊的“亲密感”。

在她的第二场脱口秀专场《黄阿丽:铁娘子》中,她以绝对坦诚的状态探讨她那段看似美满健康的婚姻关系。这个曾直白表示自己不想“lean in”(向前一步)、只想“lie down”(躺平)的女人,在反思那些显而易见却未被充分讨论的双重标准时,总能透过那些看似“污秽”的段子,展现出一种举重若轻的感觉。

婚姻关系中的身不由己,对于局外人来说,无论窥探到多少细节,也只是管中窥豹。但黄阿丽对现代女性心中未说出口的怨恨和不体面欲望的直言不讳,仍在男性主导的脱口秀舞台劈开了一道缝。

如今的黄阿丽,离开了曾被她视为“独角兽”的丈夫贾斯汀,并与他以朋友的身份继续共同照顾两人的孩子。她的两个女儿,也成为了她新的“人生伴侣”。

黄阿丽曾说过:“我认为我在单口表演中谈论的一切,即使它不是关于我的孩子,仍然根植于母亲角色。”

成为母亲,往往被视为职业脱口秀女演员的绊脚石,但在黄阿丽这里,她用爱与力量将“母亲”这一角色融入了自己的生命体验中。对于黄阿丽来说,事情不仅关乎“发生”和“到来”,她将经历变成由自己界定的“所有物”。

面对更加不可控的职业发展,黄阿丽也无所畏惧。在她看来,“出色的职业生涯”并非人生目标,拥有“精彩的生活”才是乐趣所在。接下来,黄阿丽将继续做着她“世界上最喜欢的东西”—脱口秀,这个世界也将继续为有这样一个人的存在而鼓掌。

不同寻常的亚洲自豪感

“原生家庭”这四个字,如今已经成为探讨亚洲人心理问题难以绕过的存在。

在《怒呛人生》这部半自传式的剧集中,黄阿丽饰演的女主角艾米,从未在原生家庭中感受过无条件的爱,所以执着于靠努力获得爱,这使她陷入自我厌恶的旋涡中。

剧中,因脱口秀演员身份而被大众熟知的黄阿丽,展示出了让人惊异的表情控制能力与情绪爆发力。当艾米向心理医生问出那句“你真的认为可以无条件爱一个人吗?”观众透过她的表演,看到了一个拥有成功生活的女人几乎绷不住自己的假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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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阿丽(上)小时候与她的兄弟姐妹、父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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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剧《怒呛人生》剧照

黄阿丽曾说过自己有“不同寻常的亚洲自豪感”,这来自她的父母。

有趣的是,这个在剧中与角色相融的脱口秀演员,在现实中的成长故事却一点也不符合关于亚裔家庭的刻板印象。

黄阿丽是家里最小的孩子,她还有三个比自己年长很多的兄弟姐妹。有人曾问过黄阿丽的母亲塔米,小女儿是不是一直都很搞笑,她的母亲则回答:“我不知道,我有四个孩子,我一直很忙。”

“我会说我在成长过程中很多时间都在倾听。我对细节、人们说的话以及他们说话的方式有着生动的记忆。”在黄阿丽小的时候,她并不是一个引人注目的孩子,相反,她是一个安静的观察者。

这样的性格,让她早早地察觉到家庭的不易,并敏锐地感知到自己面孔的“特殊性”。

她的父亲阿道弗斯在美国长大,是一名华裔麻醉师,她的母亲塔米是一名在越南出生的社会工作者。

据黄阿丽回忆,她的父亲小时候生活在“唐人街一间没有自来水的一居室公寓”,因为他努力学习,并当上了麻醉师,才能为黄阿丽和她的兄弟姐妹们提供尽可能好的生活。她的母亲则是因为越南战争爆发,在20岁的年纪孤身一人来到美国,在最开始一点英语也不懂。

对于阿道弗斯和塔米来说,在美国组建一个大家庭并不容易,但他们愿意尽己所能,为孩子的健康成长提供一种相对自由的环境。

黄阿丽曾形容父亲是一个“极不刻板”的人。每次阿道弗斯从急诊室回家时,都会把他看到的一切告诉自己。她记得,有一天晚上,父亲开玩笑说他接待了一个病人,身体里塞着五十个芭比娃娃头,父亲给她画了一张示意图,展示了这些洋娃娃部件如何挤压在病人的大肠。

“他对艺术有一种吸引力,但是出于他的责任,他不能这样做。”对于黄阿丽来说,父亲的责任感是一种支撑,也是一种遗憾。她一直希望了解阿道弗斯成为父亲之前的样子,可惜他还没来得及回应她,便在2011年因癌症辞世。

对艺术感兴趣的不只有黄阿丽的父亲。黄阿丽曾表示,他们一家都很喜欢王家卫的电影,还会经常一块光顾艺术家朋友们的展览。在她看来,如果自己只消费主流流行文化,而不对自己的文化或是其他非主流的文化进行探索,就很可能会陷入一种低人一等的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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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年2月21日,美国旧金山,黄阿丽离婚近一年后与前夫贾斯汀重聚

高中毕业后,黄阿丽选择前往加州大学洛杉矶分校主修亚裔美国人研究,出于对母亲所属文化的兴趣,她参与了在越南学习语言的富布莱特计划。

在越南的学习生活很有趣,但黄阿丽认为他们的文化缺乏那种讽刺、开玩笑的传统。而从事讽刺性喜剧创作,是自己更感兴趣的人生规划。

家庭对黄阿丽的影响,不仅是在艺术层面。在过去那些默默无闻的日子里,家庭也给予了她对所爱事业的尊重,而她的父母也期望看到她在这个领域大放异彩。

23岁时,黄阿丽仍和父母住在一起,但一到晚上,她就会钻进那些“观众”数量很不稳定的俱乐部和酒馆。

黄阿丽并没有让自己变得更“纯洁”,她还更成功了。

在这些时不时爆发出一阵欢笑声的小地方里,总会出现一些熟悉的面孔—阿道弗斯和塔米。考虑到黄阿丽的脱口秀风格,以及她提到生殖器官的频繁程度,这绝非大多数亚裔父辈所能欣赏的节目,阿道弗斯和塔米却愿意做自己女儿忠实的观众。

黄阿丽曾说过自己有“不同寻常的亚洲自豪感”,这来自她的父母。考虑到她的成长环境,这一点也不令人意外。

只是,在美国这个脱口秀行业发展很成熟的地方,并不缺好玩的段子和有天赋的表演者。在最开始,黄阿丽确实积攒了一批粉丝,但远远不够让她在美国闯出自己的名堂。在开放麦舞台苦练的她,曾在相当长的时间中在“糟糕的段子”与“糟糕的男人”中打转。

也许,对于当时的她来说,是时间去花点心思找点新乐趣了。

恐惧的礼物

除了脱口秀事业,黄阿丽给自己找到了另一个“投资品”,一位长得像基努·里维斯的高学历富二代。在她看到贾斯汀·柏田的第一眼,她就暗下决心,要把这个“独角兽”搞到手—她在段子中是如此直言不讳地讲述自己与前夫的故事。

贾斯汀是日本和菲律宾混血儿,他父亲是商业大亨和电视名人肯·柏田。与他的父亲一样,贾斯汀也进入了哈佛商学院并获得了MBA学位,并在毕业后开办自己的公司。

黄阿丽从不避讳地表达那时的贾斯汀对自己的吸引力,虽然她与贾斯汀等到第五次约会才接吻。针对这一绝非自己风格的“克制”行为,黄阿丽在《眼镜蛇宝宝》中是这样解释的:

“好吧,阿丽,你得让这家伙相信你的身体是一个秘密花园。而实际上,它是一个举办过许多雷鬼音乐节的公共公园,偶尔让……(她在心里数了数)两个无家可归的人进来。我以为他们是嬉皮士。”

这显然是一种欲擒故纵的姿态,但女人完全也可以在男女推拉过程中玩一些“小把戏”。当黄阿丽讲述她的“小心思”时,她轻微地扭动身体,以一种狡黠的神态,眯着眼睛扫视着观众席,仿佛在用肢体动作去“拿捏”那些妄图回避的观众—不要装作你没听懂的样子,你明白我在说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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电影《两大无猜》中的黄阿丽

如果采用童话故事的叙事方式,当年轻帅气的精英人士无法抵抗一个幽默女人的魅力,两人的结合是顺理成章的事情。理想情况下,只要黄阿丽想,她便可以毫无顾虑地“lie down”(躺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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