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时间的切口上（组诗）
作者： 黄国辉答案
我看见，孩子面对的一张试卷
有很多空格
我当年也曾一个一个
填补过这些深不见底的黑洞
如今，它们已经是无数次被掏空
它们的姿态变幻无常
就像数不清的人生未知
“虽千万人吾往矣！”
孩子忽然念出一句答案
一个黑洞迅速被填上
但我分明看见白色灯光下
一只孤独的刺猬
在奋力修剪锋利的身体
除夕的末与始
鼓掌，笑容或懊恼，或者一行眼泪
天空绽放的礼花，像是时间
扮演的逗点。也是一个个小小的句号
雪花已经开始接受消融
冬天滑出眼角
又化作风，在窗棂间呼哨
枯萎已厌倦单调，准备了一次鲜嫩的破蛹
用以记录终结与开端
但此时，世界还没来得及
为一款失去表达哀伤
中年形态
我是被空气喂养大的
细胞掌握着无中生有的魔术
如今我如此饱满
有由时间搭建的血肉与骨骼
如果能寻到一面照见光阴的镜片
便能看到我的皮肤之上
岁月的脱落与更迭
割开我空气筑成的肉体
便会有藏在褶皱里的，发旧的时光
一点点渗出
而且，再也难以愈合
伤痛纪念
像掀起一块黑褐色的痂皮
记忆已凝固成形
某个地方却突然撕裂
红色血液
涌出时间的回流
黄昏，黑色剪影
摄影者说，那是一种极致的
光比。黑色，边缘明亮
阳光收起的热情
是一切不可见的始作俑者
此时所有事物
都在进行昼与夜的交替
界线分明
自东而起，向西而落
残余的白昼继续用光的余勇
搜集人世间尖锐的细节
其实，在它刻意隐藏的另一面
奔跑的人们和高耸的楼宇
影子倒在地上，城市单薄如纸
被大地暗中记录
穿孩子的旧衣服
把青春的皮囊掏空
用更老旧的日子替换
袖口沾染的油渍
不属于已决意远离脂肪的人
但还有些躁动的毛球
在等待被修剪
当同一个领口里钻出另一只
花白的头颅，衣服
才终究不得不坦承它的老去
领口已经松软
不能紧箍安静流淌的时光
在十字路口（之一）
红色的花朵绽开
攒下一群，数时间的人
在这里，能看见光阴的行止
与线条。为别人让度时间
斑马线是一种相互致敬的礼节
面对横流而过的人群
我才想起自己也有很多
在等待里荒废的记忆
在十字路口（之二）
有序或者无序，交叉或者平行
城市分身成无数细微的网格
或急或缓，或站立或倚靠
数不清的线头汇聚，于规则的表象
擦身而过。淤塞，然后缓解
骨骼从不干涉流动的自由
一群互不相关的人，在各自
找寻灯火的归宿
影子伸展，擘画时间的指向
将轮廓植出柏油的黑色
那是平铺着的，每一个不同的
人生的切面，或重叠或交错
在十字路口相逢
或一生，只有一次
删诗记
键盘上没有熟悉的汉字
所以我选择遗忘时，几无波澜
键程很短，如此轻而易举
就使一朵火花煙灭
不曾相关的词汇于此处，断掉联系
删一行诗，一颗星辰便悄然隐匿
语言无法突破的空洞终究得逞
只得寻另一方田地，灼烧新火
再灌输气力与沉思
被否决的自我，基因将会重组
【作者简介】黄国辉，湖北恩施人，土家族。长期从事文学组织工作，援藏期间曾任西藏文联副主席、西藏作协秘书长。曾于《人民文学》《诗刊》《民族文学》《诗选刊》《飞天》等刊物发表诗歌、小说、散文等文学作品。有诗歌被教辅书籍选用和入选年度选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