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亲

姜伟，吉林作家协会会员，广西作家协会会员。作品散见于《广西文学》《海燕》《北方文学》《红豆》《微型小说选刊》《光明日报》《中国青年报》《北京青年报》《华西都市报》《人民警察》等报刊。

夏日流火季，两间白桦树段垒就的小屋若隐若现于长白山腹地一片秀美的灌木丛中。蒿草丛中，蝈蝈赛歌式的鸣叫更显现出包裹在夏日里的大山的清幽。

一个体态婀娜的姑娘蹲在小屋二百米外一棵长白山人参面前，忘情地凝望着摇曳生姿的火红的人参，太阳的光芒顺着斑驳的树影映射在姑娘背上。山里人称呼这位姑娘为“参花”，其实她爸爸给她起的名字叫“申花”。她爸爸不是她亲爸爸，十八年前，申花是现在这个爸爸手中的“人质”。

小姑娘没娘，说来话长。十八年前的初秋，三十而立的申旺双喜临门。媳妇给他生了个大胖小子；申旺的父亲生前留下的北山坡林下参地虽然不大，但是人参一直长势喜人，申旺数过，五品叶的人参就有六十多棵，如果采挖出来，拿到镇上的山货市场保准能卖个好价钱。提到这片林下参地，也是申家的痛处：为了看护好这片“参林”，二十年前，申旺父亲意外遭遇闯入林下参地的一头健硕大黑熊而丢了老命。

为了多赚点钱，申旺决定不在家门口卖参，而是去广州找大主顾。这个山里汉子用了将近两天的时间，用长白山古老的方式仔仔细细地挖参，然后用苔藓包裹好二十根林下参，再用桦树皮捆好，这样包装下的长白山人参在一两个月内都能保持“活性人参”的姿态。

申旺在广州晕头转向跑了五天，居然一棵人参都没有出手，身上带的盘缠所剩无几。这让申旺相当郁闷，他孤身一人在旅馆楼下的小酒馆就着一盘花生米喝闷酒。酒至半酣，一个二十多岁的女人飘然而至，她用一口南方腔普通话温柔地安慰申旺：“你有什么难事？别憋在心里，说出来或许我可以帮助你。”身在异乡居然有一位年轻女性关心自己，申旺内心感到无比的温暖。申旺借着酒劲，竹筒倒豆子一样讲述了自己来广州卖人参的不顺。

年轻女人耐心地听申旺讲完，对申旺说：“我有个老表，是香港富商，有钱得很，平时专买好东西，现在正好在广州，我可以介绍他和你认识一下。”一听这话，申旺立即两眼放光，霍然站起，弓着身子双手紧紧抓住刚刚陌路相识的年轻女人的两只小手说：“大妹子，你要是帮我把人参卖了，你就是我的恩人，到时我一定好好报答你！”

第二天上午，申旺如约在一家富丽堂皇的大酒店里见到了那个长相富态的香港富商。

香港富商戴着金丝眼镜，细细察看了二十根人参后，讲好了以三十万元人民币成交。香港富商从脚下拽出一个精致的密码箱，从里面拿出几捆花花绿绿的票子，推到申旺面前说：“我是香港人，带着这世界上最保值的美元票子。喏！这是四万美元，你可以拿去银行兑换人民币。”申旺当时就懵了，他听说过美元，但是从来没有见过，一时间有些不知所措。女子从申旺的神色上看出了迟疑，一脸笑容地说：“申旺兄弟，美元可是好东西哦，四万美元可以换三十多万元人民币呢。等下我陪你去银行把美元换成人民币，好不好？”申旺一听女子陪着去银行就放下心来，把钱装进随身的皮包里。

走出大酒店，那名女子居然挽起申旺的胳膊，申旺脸腾地红了，极不自然地抽出了自己的手臂。几分钟后他们走进一家银行，女子热情地把申旺拉到一张桌子前，让申旺填写单子。就在申旺准备下笔时，他忽然看到单子上面写着“汇款单”几个字，感觉有些不大对头。他回身想问跟来的女子，但是一转身却不见了女子的身影。申旺额头上立即冒出了汗珠，跑到门口四处张望，女子却已经了无踪迹。

心里忐忑不安的申旺走到银行柜台前，将四捆花花绿绿的票子放进窗口，怯生生地对窗口里面的银行工作人员说，要换人民币。银行工作人员递出来的一句话，让申旺犹如五雷轰顶：“先生，这是秘鲁币，在中国境内不属于流通货币，银行也不予兑换。”

申旺当时就痛哭流涕，银行的一位负责人闻讯走出办公室，她从这个长白山汉子的哭诉中了解情况后向警方报了案。办案民警根据申旺提供的蛛丝马迹，通过一番排查，两天后在一处出租屋里抓到了那名女子，当时女子怀里还抱着一个三岁大的女娃。行骗的女子说，半年前她和老公离婚后独自带着女儿来到广州，后来就认识了用秘鲁币骗钱的中年男子，并且成为同伙。女子答应带警察和申旺去抓骗子，临出门前警察安排女子的邻居照看三岁大的女娃。

令人意外的是，女子把警察和申旺带到一家酒店大堂后，以尿急去厕所为由溜掉了。跑了和尚跑不了庙，警察和申旺回到女子的出租屋守株待兔，却一直不见女子回来，后来警察就撤了。

接下来的几天，申旺都蹲守在出租屋里。邻居帮看护的那个小女娃撕心裂肺地哭叫着要妈妈，让人听了心烦又心酸。后来临时帮助照看女娃的邻居和申旺商量，让他带着小女娃先回长白山老家，等过段时间小女孩的妈妈回头来找孩子时，再打电话通知申旺。

一脸愁容的申旺抱着小女娃回到家时，他老婆一下子就呆愣在原地，张大了嘴巴像丢了魂一样。申旺宽解老婆说：“这个小女孩的妈妈骗了咱们，大人跑了，这小孩就是咱们手里的‘人质’。我就不信她亲娘能狠下心不要自己的亲骨肉。”

转眼就进入了这一年的腊月，依旧没有骗子的音信，但是小女娃已经很适应新家了。申旺两口子叫这个小女娃老姑娘，还给她买了漂亮的新衣裳，老姑娘头上扎的花式小辫让山村很多小女孩都羡慕。小女娃也十分疼爱新家里的小弟弟，经常用娇嫩的小手亲昵地摸弟弟的脸蛋。

一年又一年过去了，小女娃的亲妈就像暴晒在太阳底下的露珠一样消失得无影无踪。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申旺和老婆也逐渐淡忘了广州卖参被骗的那件伤心事，一直把老姑娘当作亲生女儿养。

等到小女娃到了入学的年龄，申旺早早就托人给她上了户口。在给女娃起名时，只有初中文化的申旺有些犯了难，琢磨了几天，想起几年前广州的办案民警和他闲聊时说广州也叫花城，申旺一拍脑袋开了窍，就给这女娃起名叫“申花”。这个山村很多人都以种林下参为生，加上这个女娃长得一天比一天俊俏，所以就把“申花”顺嘴叫成了“参花”。

参花和弟弟的待遇一样，甚至比弟弟要受宠，新衣服、好吃的都留给参花，上学也是申旺两口子辛苦供到大学毕业。参花这姑娘也特别懂事，放学了、放假了都主动帮新爸妈干些家务活，帮妈妈带弟弟。后来学习成绩优异的她还经常辅导弟弟做功课，乐得申旺两口子合不拢嘴。参花读的是东北一所农业大学的栽培专业，为的是毕业了帮助父母更好地养护大山里的林下参。

在参花上初中到高中的寒暑假期间，申旺两口子多次带参花到广州寻找亲生母亲，但都是无功而返。参花高考接到录取通知书后，申旺两口子又张罗着要到广州寻亲，参花眼含泪水跪在申旺两口子面前，说：“亲妈抛弃了我，爸爸妈妈你们待我如亲生，生活在这样的家庭里我感觉很幸福。就让我们像过去那样亲如一家，快快乐乐地生活，不要再大海捞针去寻亲了，爸爸妈妈你们说好吗？”申旺两口子含泪答应了。

今年国庆节假期刚过，广州警方传来消息，一名中年妇女因为特大诈骗案服刑十二年刚刚出狱，她出狱后向警方求助：十八年前她在广州联合一名男子行骗后丢弃了自己三岁半的女儿，现在希望警察能帮助她找回亲生骨肉。

闻讯后，申旺第一时间带着女儿去见了她的亲妈。原以为申花会留下来和亲妈生活，但是没有想到的是，申花和亲妈抱头痛哭一场后，坚持和爸爸申旺回长白山的家。望着爸爸一脸的不解，申花说：“我小的时候，是以人质的角色被抱回长白山的家。十八年来，你和妈妈含辛茹苦养育我，待我如至亲，我舍不得你们！舍不得家里那块林下参地！”

申花当上村干部后，请专家给村民们传授林下参种植技术，还带着村民们搞直播带货，长白山林下参在网上卖得红红火火。村里人见到申旺都夸奖：“申旺，你家参花真了不起，市里都嘉奖了。”申旺老脸笑成一朵花，自豪地说：“那还能差？俺亲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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