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村千年“和安”梦

张冰辉，中国作家协会会员，广西作家协会理事，西部散文学会理事，南宁市第一、第三、第五届签约作家。已出版散文集《月满西楼》《心湖恋歌》《仙境大明山》，诗集《雨夜的玫瑰》，长篇人物传记《传奇人生》。作品多次获奖，并被选入《广西散文百年》《中国散文百家谭》《散文精品文摘》等多种选本。

一

那天上午，初冬的南宁艳阳高照，南方的和风轻轻吹拂，按照村支书邓孟发提供的位置，我和先生从南湖之滨一路向西，导航到了石埠街道和安村。

我们穿过“美丽南方”北门，驶入和安村的乡村公路后，我的心情就开始振奋。那干净的柏油路面、清晰的交通标线、枝叶婆娑的景观树，以及树上啾啾私语的小鸟，就像一幅无声的画，又像一首有声的诗，将我带入田园牧歌般的意境。车子越往里驶，风景越变得丰富，金黄的稻田、绿油油的菜地、黄绿相间的玉米地、白色的小洋楼、田野里劳作的农民，就像一个个美丽的音符，在我的眼前跳跃，在我的心头荡漾，忽而灿烂，忽而柔美，忽而悠长，忽而深情。

我的目光越拉越长，我眼中的风景就越来越辽阔，房屋也越来越稠密。空中隐约传来孩子们愉快的笑声和琅琅的读书声。阳光将灰瓦、白墙的楼群照得十分耀眼的时刻，我来到了位于和安小学附近的村综合服务中心。一位身着灰色长裤、蓝色夹克衫的中年男子微笑着走过来向我们问好，他就是人称“三哥”的和安村党支部书记邓孟发，他非常质朴、憨厚。寒暄之后，他将我们领进服务中心的政务大厅。我注意到墙上有大幅的红色宣传画，画的中间是北京天安门，上方有两行红色的字，一行是“为中国人民谋幸福，为中华民族谋复兴”，一行是“新时代，新思想，新目标，新征程”。我们就坐在这面墙下开始了这一天的首轮采访。

邓书记和我娓娓谈起村里的基本情况。全村有多少人，占地多少亩，面积有多少平方公里，有多少个自然村屯，主要经济作物有什么，为了让乡亲们安居乐业、振兴乡村经济，采取了哪些措施……我认真倾听着，不时将他所说的内容记录到采访本上。

采访结束后，我来到二楼的村史室。看到门口墙上木框里镶裱的和安村地图，我的心弦不由一动，似乎恍然大悟：地图上“和为主，安为贵”六个红色大字，不就是和安村村名的精准注脚吗？

从地图上看，和安村距南宁市中心大约15公里，离石埠街道办大约6公里，东起乐洲村，南抵永安村，西至老口村，北接石埠奶场社区，区域面积约10平方公里。管辖10个自然坡。全村550户，共2377人。

走进村史室，仿佛走入一条神秘的时空隧道，翻开了一页神秘的史册。原来这个村庄，已经有上千年的历史。这里的人们是北宋时期随狄青南征的军人的后裔，他们的祖先都来自山东白马（今河南省安阳市滑县），大多姓李、梁、邓。他们的祖先，有的曾出将入相，有的曾出家为僧又还俗，有的曾屡立战功被朝廷封为御史。最后却殊途同归，随狄青南征之后，定居南宁，在和安村安家落户，繁衍后代，子孙延绵。

照片中那些青砖、灰瓦、斜坡顶的古老建筑，明显带有北方民居特色。看着那些摆放在村史室的石磨、石础、石凳、木制马鞍、木制纺车、木制水车和蓑衣斗笠，我仿佛听见有人在我的耳边轻轻吟诵“醉卧沙场君莫笑，古来征战几人回”“卧龙跃马终黄土，人事音书漫寂寥”，我仿佛听见一代又一代梁姓李姓邓姓后人对“和平”与“安宁”的呼唤，我仿佛看见弥漫在这些老物件里面那无处不在的乡愁与乡恋。

中国人自古有留恋故乡、安土重迁的情结。和安村的先人们，在战争结束之后，为何没有重返故乡，而是甘愿留在这千里之外的邕州之地，成为“只把他乡作故乡”的人？离开村史室的时候，这样的问题在我的内心不停地激荡，成为我想要破解的谜题。

二

时光流逝，一梦千年。那些将“和为贵，安为主”的思想深深根植在内心深处、留在和安村的人们，止戈为武，铸剑为犁，在这里拓荒创业，生儿育女，一代一代，瓜瓞绵绵。他们在这里开枝散叶，渔樵耕读，诗书传家，渐渐融入了这片南方的热土，成了地地道道的南方人。

20世纪五六十年代，中华人民共和国国歌的歌词作者田汉、诗人艾青、画家李可染、作家陆地等人到和安村开展土改工作。陆地当时居住在现在的和安八队岭顶坡邓德孙家，看到和安村遍地栽有黑橄榄树、白橄榄树，树下草坪成片，自然风景优美，适合居住，有感而发，写成了长篇小说《美丽的南方》。书中写道：“水长流，山自在，天地变，宏图起，耕者有其田，千年土地回家来。”

橄榄树是什么树？西方传说，古代洪水过后，坐在船里的诺亚放出鸽子，鸽子衔着橄榄树枝回来，证实洪水已经退去。后世就用鸽子和橄榄枝象征和平。漫长的封建社会，战争连绵不绝，天灾人祸不断，百姓生存何其艰难！和安村人在村子里遍栽橄榄树，也许，就是要将他们对世界和平的强烈向往、对安宁和谐生活的美好梦想深深栽入这片南方的土地。

新中国成立后，和安村人在中国共产党的领导下，不断尝试各种办法，改变自己的生产方式，改善自己的劳动工具，提升自己的精神文化素养，奔波于建设美好家园的路上。随着时代的进步，犁田机代替牛拉犁耕田，抽水机代替木制水车抽水，碾米机碾谷成米，粉碎机碎米成粉，电磨磨米成浆，农具的更新换代将这里的人们从繁重的劳作中解放出来，电灯电话电视机摩托车小汽车进入寻常百姓家。了解到祖辈曾经的艰辛，享受着今天的物质文明，年轻一代更好地认识到社会的进步，进而认识新生活的来之不易，懂得了感恩，懂得了珍惜今天的幸福。

惟进步，不止步。如今的和安村人，在党和国家乡村振兴战略指引下，按照产业兴旺、生态宜居、乡风文明、治理有效、生活富裕的总要求，积极探索乡村发展新模式，有效增强集体经济实力，不断提升乡村风貌，拓宽乡村发展前景，扎实推动乡村产业、人才、文化、生态、组织振兴。

田畴迎丰收，乡村气象新。希望的田野铺展着乡村振兴的壮美画卷。

那一天，当我想要了解村里的发展远景时，邓书记派一位姓李的村干，带领我们来到村里的龙头产业——紫薇庄园富硒葡萄园，见到了这里的有机农业专家梁家熙先生。梁先生是邕宁那楼人，身材高大，肤色黝黑光亮，目光坚毅沉静。他毕业于西北大学石油地质系，1993年留学法国时，被那里的有机农业吸引，受法国人有机农业思维影响，觉得中国的农业要持续发展，就必须走有机农业发展之路。1997年梁家熙学成归国之后，一心致力于有机农业在中国的推广和发展，成为中国有机农业康养体系最早的拓荒牛之一。2021年，梁先生加盟和安村紫薇庄园富硒葡萄园，身体力行地致力于这里的有机农业标准化生产、康养、展示、销售、体验、交流、联动与发展。和安村的人喜欢叫他梁公。我入乡随俗，也开始叫他梁公。

采访中，我笑问梁公：“您为何选择来和安村施展自己的才华、实现自己的抱负？”

梁公语调平和地回答：“和安村离首府南宁很近，毗邻邕江，水陆交通方便，山清水秀，土地肥沃，民风淳朴，自然风光优美。中国人以和为贵，以安为荣，和安村，既有安，又有宁，这个名字太有魅力了。我来到这里，一下就喜欢上了，我想在这里大干一场。”

梁公的话，激起我对和安村更大的兴趣。那一天离开紫薇庄园的时候，我决定近期要再来和安村深入采访，周游和安村，食宿和安村，走村串户，且观且赏，感受它的山和水、夜与昼、诗与画、和与安，感受它的优美与宁静，感受它的风采和魅力。

三

周末的傍晚，我迎着夕阳出发，再去和安村。

日暮苍茫时分，我抵达紫薇庄园。入园之后，漫步至一口大池塘边，只见晚霞映红了庄园，有一种无与伦比的美丽。紫薇葡萄园的种植模式与传统农业不同，采取的是现代标准农业种植模式，闭环管理，循环利用，大幅提高土地的利用率，提高农业经济收入。走到葡萄种植区，虽然葡萄已过了收获季节，但葡萄架下的多苔菜苔却绿油油的，长势很好。梁公告诉我，这些菜苔，施的全部是有机肥，无任何残留农药，吃起来口感好，对身体健康亦好。我听了，频频点头，十分赞赏。

富硒葡萄园，今年收获阳光玫瑰葡萄约11万斤，每斤售价18元至25元，利润超过20%。梁公告诉我，这样的利润对农业来说还不算高。他希望在此基础上能有更好更大规模的发展，让土地有更多的经济产出，让农民的收入更高。现在，葡萄园除种植葡萄外，还种有台湾多苔菜、圣女果等。第一茬圣女果已开花，第二茬已出苗。园子里，尽管葡萄过了收获季节，不再挂果，葡萄叶也开始泛黄，但还是生机勃勃的。天越来越黑了，虫子在黑暗中自由鸣唱，乡村灯光稀疏，天上的月亮因此显得格外明亮，星星虽然不多，却也亮晶晶的，一颗一颗，闪烁着自己的光芒。

夜宿紫薇庄园2号小木楼。乡村的夜晚宁静安详，我一夜好梦。

翌日清晨，我6点多就起床了。步出小楼，遥望东方，只见一轮红日喷薄而出，霞光将天空染得绚丽多彩，也将一池塘水映得流光溢彩。沿着池塘边缘，漫步至葡萄大棚区，发现葡萄架下的多苔菜苔又生出了许多新芽，芽顶的花儿比金子还黄。我们继续巡游，只见园内宽阔的水泥路面上，堆放着村民新晒的稻谷，方知现在是晚稻颗粒归仓的季节。

早餐后，梁公和农总、彭总、黎总也去园中耕地，种有机包菜。村里的四位女工早早入园来帮忙施肥，我趁机去采访她们，得知她们来自2队和9队，有两位女工姓黄，是梁公他们请的工人，工资按天算，一天约120元。农总表扬她们做事勤快、主动，女工们听了，被阳光晒成棕红色的脸上露出憨厚而纯朴的笑容。3队有一对夫妇在水泥路上晒谷子，他们告诉我，家里有两亩多地，打了谷子，须占用园里的路面晒谷子。他们说，村里的地流转到葡萄园了，他们没地方晒谷子，只好来园里晒。不过，最近天气好，一个星期左右也就晒好了，只是不方便你们走路了。那位能干的农妇还快人快语地告诉我，她娘家在青瓦房，有亲戚在忠良村种草莓。她常去那里打工，120元一天，有时也去那里的亿仓花海帮人种花，20多元一小时，有时赶工，还得加班费，一年能赚两三万元，前几年有时一年能赚四五万元，甚至六万多元。我站在阳光下，听她絮絮叨叨，仿佛她就是我的亲人、我的邻居，而不是素不相识的人。她渴望来葡萄园打工，方便照顾孙子读书。我答应将她的意思转告梁公，因为梁公曾告诉我，他们的园子会聘用10～20位村民来此做工。

告别园里的工人们后，我们步出葡萄园，开始游村串户。我们发现村里新建了许多房子，有的装修得很漂亮，有的还是毛坯房，但看起来经过集中规划。可惜那些房子之间挨得太近。可村民们不以为意，他们说，村里的地太少、太金贵了，又不能占用耕地，大家只好将房子建得靠拢一些，省一些地。村里长着许多枝繁叶茂的大树，一群群肥壮的鸡旁若无人地在树下觅食，咯咯交谈，自由自在，就像一道靓丽的风景线。见我给鸡群拍照，村民在一旁笑问：“你从哪里来？没见过这样的风景吗？”我微微一笑，趁机问他们：“那些青枝绿叶的大树是什么树？”他们告诉我，是橄榄树。我转身到橄榄树下站了好久。我抚摸着橄榄树粗壮的枝干，抬头仰望着橄榄树绿油油的树叶，心里默默地想，这就是神的树、歌里唱的树、《美丽的南方》小说里描写的树吗？

阳光灼热。路过2队一户人家时，柚子树园中的三只鸵鸟伸出长长的脖子，抖动漂亮的羽毛，似乎看着我们微笑。我给它们拍照时，它们还像贵妇人一样摆出好看的姿势呢。村子周围的地里，种着果树，种着玉米和青菜。果树上结着柚子，香蕉像大梳子成串挂着，玉米秆上结着许多玉米棒，菜十分肥绿。有农妇穿着花衣裳，弯腰在地里除草、摘菜。见我走过，抬头冲我热情地笑，我回报微笑，内心亦轻轻感叹，人勤地不懒，有耕耘总是有收获。

转来转去中，竟转到了村里的美丽南方康养中心。我听说过这里是有名的广西美丽南方大健康产业园——民族医药康养之都。

我立即走进去看看。只见一栋栋青砖灰瓦的两层小楼，门前种着绿油油的青菜，墙边种着柚子树、三角梅、朱槿花、朱叶蕉，很是幽静漂亮。一位衣着时尚得体的中年女士见我来这里参观，忙过来问：“您是想来这里了解康养情况的吗？”我笑说：“是呀。我可以看看房间里的陈设吗？”她说：“可以呀。”立即带我过去看房间。房间大多是单间，里面有床、有柜、有写字台，有盥洗室和卫生间，陈设十分干净整洁，印象不错。这位和颜悦色的女士，就是这里的老板江妮蔓。她告诉我，她祖籍福建，成长于香港，后来机缘巧合，来到广西美丽南方和安村，立即被这里秀美的田园风光、浓郁的人文历史文化、优越的农业产业资源、良好的生态环境吸引，决定来这里投资开发建设美丽南方康养中心。她希望康养中心能够帮助村里的妇女在这里得到康复、园林、家政、厨艺等各种技术培训，提高她们的劳动技能，帮助她们在家门口就业，增加她们的收入；能让城市的人花很少的钱来此抱团养老，享受家门前有花园、菜园、果园的田园生活，喝到更好喝的水，呼吸到更新鲜的空气，吃到各种更健康的食品，拥有更好的医养条件，享受到更健康的生活；能邀请城里的优秀教育工作者来此讲课、培训，让这里的孩子享受更优质的教育资源。这样，村里能够得到更多的房租、地租，更多的就业机会，增加更多的收入，环境也会变得更美。她还告诉我，她这里的康养院落和独栋小楼，大多是采取协商收回、鼓励流转、协议置换等方式，将村里的存量集体建设用地进行再开发，将大量的旧宅、空置房资源进行装修改造再利用，客观上促进了美丽南方整体片区土地资源升值，对促进这里的投资、支持这里的乡村振兴，起到了良好的示范作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