扬美八姑

苏龙，广西宾阳人，中国微型小说学会会员，广西作家协会会员，广西小小说学会会员，南宁市作家协会理事，“邕州才子”作家群成员，多次获评南宁市优秀作家。作品散见于《红豆》《广西文学》《广西民族报》等报刊。

我很喜欢看广西笑星杨建伟在央视《我爱满堂彩》中表演的小品《八姑治“病”》，小品诙谐幽默且教育性强，八姑这人物被演得活灵活现。小品内容取材于扬美古镇的真人真事，说的是八姑热心为阿龙的妻子阿芬治病，也治好了阿龙以次充好卖梅菜的自私“病”。恰好南宁市作家协会给会员们安排任务，要求采写反映乡村振兴和民族团结的先进典型，我就决定写八姑了。

八姑是远近闻名的名人，名叫梁彩丽，因在家族中排行第八，扬美古镇人亲切称呼她为“八姑”。在古镇人眼里，她是一心为群众谋福利、排忧解难的知心人。2018年以来，八姑先后荣获南宁市江南区“五星级党员”、“广西壮族自治区劳动模范”、“广西壮族自治区三八红旗手”、江南区“最美村干部”等称号。

周末的一天，我带上江南区文联开具的采访函，驱车前往有千年历史的扬美古镇。扬美村党支部许建林书记早在古镇入口处等候我，说八姑在忙着往南宁发货，一时半会儿没时间接受采访。他就先带我逛古镇。我们游览了清代一条街、明代民居、古埠码头，徜徉在犹如仙境的青坡怀古、剑插清泉、亭对江流、龙潭夕影等景点，我不禁惊叹道，这古镇实在太美了。

“古镇人美，人也美呢。”边上一个银发老者接话说，去年他在江边码头崴了脚，古镇几个人丢下生意，送他去村卫生所就医。他旁边的同伴说，这里有个叫八姑的，乡村达人，可惜没照上她面。不远处还有人在打听“八姑议事堂”的去处。许书记告诉我，“八姑议事堂”设在八姑家，是八姑解决村民烦心事的“公堂”。振兴街有户人家，因宅基地纠纷搞得两兄弟拿刀喊打喊杀，两妯娌互骂吐口水，是八姑把人请到“八姑议事堂”给苦口婆心劝和了。

我说，这活儿耗时费力，村里可开工资？许书记摇头笑了：“八姑是义务的，咱扬美人称她为‘义务调解员’。对了，她还有‘热心肠八姑’‘打假八姑’‘及时雨八姑’‘牙齿当金使的八姑’等雅号。”我一下子来了兴趣，催他快说关于八姑的这些古仔（本地方言，故事的意思）。

许书记先说“热心肠八姑”：“解放街贫困户杜建强的妻子残疾，他自己文化程度不高，收入来源有限，生活非常困难，一家三口挤住在一间危房里。八姑会同杜建强的帮扶人积极向政府为他争取到5万元贫困户建房补助金。杜建强建房自筹部分的资金不够，八姑无偿给他5000元，帮助他建起50多平方米的砖瓦新房。”

许书记接着说“打假八姑”：“一个叫阿五的人，脑瓜灵光，专营豆豉。有个外地游客买了他几瓶豆豉，付了100元，他找补人家散钱时，没注意边上的八姑早就盯住了他。八姑称春节快到了想找些新钱，扫码付钱换回游客手里的一张50元。游客走后，八姑犀利的眼睛剜着阿五，剜得他心里直发毛。过阵子，八姑家里办喜事，村里别人都是随礼50元，唯阿五随礼100元。家人想要退礼50元，八姑却说，不用，她心里有数。当然阿五心里也有数，要不他现在摊位上不会打出这样的字——本摊位绝不会有假币流出。”

我听得津津有味，差点忘记做记录。

“再讲讲‘及时雨八姑’吧。20多年前八姑是坐船、坐火车帮村民把玉米、黄皮果、芋头、香蕉等农产品销往南宁水街集市的，后来她利用自家经营扬美旅游专线车的便利优势，加上广阔的人脉关系、微信群宣传、朋友圈推介等方式，每年帮助村民销售甜玉米、糯玉米十余万斤。现在八姑力推豆豉、梅菜、沙糕‘扬美三宝’古镇特色美食，她的知名度促成了政府、农民、电商、物流和消费者之间的合作。对了，现在咱见不到八姑，是她忙着把客户订购村民的产品往外运，顺搭自家的旅游大巴，村民一分运费不用出。”

许书记正要说“牙齿当金使的八姑”古仔时，口袋里的手机响了。一会儿，他放下电话说：“说曹操曹操就到，八姑，咱往回赶吧。”八姑早就在金马街码头等着我们。她剪着齐耳短发，皮肤黝黑，眼睛散发亮光，语速飞快。我们边走边聊，聊到阿龙阿五时，她认真地说：“别看只是几把劣质的梅菜、一张假钱，那可是‘一颗老鼠屎打坏了一锅汤’，会砸了古镇的口碑，对不？” 聊到无偿帮调解村民纠纷、帮贫困户建房，销售农产品时，她呵呵笑说，“都是生活在古镇的，我们就是一家人了，能帮就帮嘛。”

我们经过的拐角处，有两个相邻的梅菜摊点。摊主一个是年轻的姑娘，另一个是70岁出头的阿婆。八姑介绍说摊主是她阿女，接着翻看阿婆摆在案台上的梅菜，眉头皱成了“川”字。她凑近女儿耳语一番。

我们进到“八姑议事堂”，八姑上了一大壶槐花凉茶，茶水入口甘甜。茶香未散，八姑女儿气呼呼地回来了，说了一句：“妈，都是你干的好事。”

我们还没明白怎么回事，门外嘈杂声一片，接着拥进来好几个外地游客，一个游客还抱来一筐梅菜，后面跟着那个阿婆，嘴里咿咿呀呀的，很焦急的样子。

八姑热情招呼大家坐下来喝茶。游客们黑着脸，其中一个人说：“请八姑评评道理。”

八姑赔着笑脸说：“短斤少两了？”

“不是。”

“是买到了劣质产品了？”

“也不是。”

另一个游客忍不住了，手指着八姑女儿说：“是她欺负老人家！”

八姑女儿“呼”地站起来：“你胡说！”

“谁胡说了？！你卖力向游客推销你的梅菜，说老人的菜卖相不好。”

“你……”

八姑问女儿：“你没有跟大家解释吗？”

八姑女儿跺脚说：“解释了，他们急火火地听不下。”

八姑笑了：“谁叫你的普通话那么陋野（本地方言，不标准的意思）呢。”

奇了怪了，这八姑神闲气定，许书记也不急不躁。纳闷之余，我反倒来兴趣了：这八姑平常都是在这堂上断别人“案子”，这回看看她怎么断涉及自家人的“案子”。

八姑抓过女儿手上那张收款二维码，扭头对我说：“苏大作家，梅菜5块钱一斤，你拿手机扫码买下一斤，中午我做梅菜扣肉招待你。”

我一时反应不过来，游客们嚷嚷：“八姑，你还是先处理正事吧。”

八姑轻轻一笑说：“我就是在处理正事呢。”又催我，“扫码吧，扫了码问题就解决了。”

这八姑葫芦里卖什么药呢？人群一下子静下来。我掏出手机，点开微信操作，一会儿传出手机提示声音“微信支付5元”。

声音是从阿婆口袋里的手机传出来的！也就是说，八姑女儿卖的是自家的梅菜，收的款却归阿婆。怎么会是这样呢？大家都疑惑。

八姑女儿解释说：“阿婆聋哑，人老眼昏花，梅菜晾晒和腌制得不均匀，色调和口味欠佳，我妈叫我不能把这些梅菜卖出去，以免影响古镇的声誉。我照办了，不曾想……”

游客们脸红了，纷纷表示了歉意。有一个人好奇地问：“阿婆那筐梅菜怎么办？”八姑呵呵笑了：“好办，留下来我们家自己吃就是。”

许书记对我说：“‘牙齿当金使的八姑’古仔不用说了吧？”我点头：“嗯，这就是了。”

从八姑家出来，脚踩明代青石板路，看着古镇老街巷熙熙攘攘的人群，我自言自语：“是古镇带红了八姑，还是八姑带旺了古镇？”许书记送给我一张拓片，是嘉庆年间古镇立下的碑文石刻《通乡士庶设立禁约永远碑记》，上面写道：“圩市所有一切屠宰，无论皮肉下水，不得灌水、搭骨、喂盐。如有灌水、搭骨、喂盐，实有害人，任从本乡、外乡人等获捉，众议罚银三两六钱正归庙……”

这是一份诚信禁约，数百年来代代相传，辈辈恪守，已然渗透古镇人烟火生活，成为古镇人做事修身之本，如今又根植在八姑这一代人的精神基因里。这些诚信禁约一定会被古镇人一辈辈传承下来，一定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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