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王画
作者: 姚从平公元1371年,画师姚子功从外面采风回来,熟人告诉他,他的师傅们——京都画院的五位大名鼎鼎的画师,因替当今天子画了一幅肖像,惹得龙颜大怒,被斩首示众了。
当年,二十出头的姚子功参加皇家画师选拔赛,题目是“野水无人渡,孤舟尽日横”。众人大多画一艘空船系在岸边,而姚子功画的是孤船横荡在水面,船尾卧一船夫,表现的是无人借渡的寂寞,高中榜首,五位画师都想收他为徒,姚子功不好拒绝,干脆都拜他们为师傅。但他无意到画院为师,而是选择云游天下,其画风反而更加奇丽,声名大振。
听完熟人的讲述,姚子功百思不得其解:五位师傅的画技如臻化境,怎么会画不好最简单的人物肖像?
午门的鲜血未干,新的皇榜又张贴出来了,而且这次的悬赏,比上次高了好几倍。
姚子功本来对于这种出风头的事不屑一顾,但五位师傅横死,让他心里既悲痛又窝火。他不顾妻子的劝阻,毅然揭下了皇榜。
他要为师傅正名,替画界讨回公道。
金銮殿里,当朝天子于龙椅上端坐。姚子功被带到殿上,跪倒在地。
当值太监上前,用尖细的嗓音喝问道:“大胆!见了皇上为什么不磕头?”
姚子功冷笑道:“反正草民这颗头已经不在脖子上了,磕不磕又有什么关系?”
此言一出,满殿皆惊!太监正要发飙,只听皇帝威严的声音响起:“你就是揭皇榜的画师?”
“启禀皇上,正是草民。”
皇帝又道:“你刚才的话,是在指责朕滥杀无辜吗?”
姚子功道:“草民不敢,草民只是不敢信,死去的五位画师都是大师,难道连天子的画像都画不好吗?”
皇帝道:“他们犯了欺君之罪,罪有应得!”
姚子功更加糊涂了。这五位画师他都了解,平时谨小慎微,怎么会犯欺君之罪?
“抬起头来。”正当姚子功胡思乱想的时候,天子喊道。
“草民不敢。”
皇帝道:“你不抬头好好看看朕,如何为朕画像呢?抬头,恕你无罪。”
“草民遵旨!”姚子功抬起头来,缓缓看向当朝天子,不禁倒抽一口冷气:果真如传言一般,皇帝丑陋无比!那几位画师都是下笔神似之人,估计正是这种太过惟妙惟肖的画法,才使得龙颜大怒!姚子功内心不由得一阵悲愤,好一个“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皇帝道:“给你两天时间,如果画得好,重重有赏;画得不好,前面几人就是你的下场。”
“不用两天,一个晚上就行。”姚子功胸有成竹。
龙椅上投射下一道灼人的目光,皇帝打量姚子功半晌,道:“好大的口气!来人,带他去御书房!”
进了御书房,姚子功压下悲愤的情绪,徐徐展开宣纸,脑海里浮现出皇帝的模样。他拿起画笔,饱蘸墨汁,凝神片刻后,转动手腕,画作一挥而就。
第二天,姚子功被带上大殿,呈上了他的画作。
天子徐徐打开画卷,整个宫殿非常安静,连一根绣花针掉在地上也能听见。满殿文武百官都屏住了呼吸,只有姚子功不慌不忙。
皇帝看完画像,目光从大殿上的文武百官身上一一掠过,最后落在一人身上,道:“徐阁老,你来看看。”
一位满头白发的大臣应声而出,从太监手中接过画作,细细打量,只见画中人天庭饱满,地阁方圆,目光犀利,炯炯有神,端庄中略带威严,帝王之气跃然纸上,立即跪下,朗声道:“此画甚得天子神韵,如真龙再现,实属佳作。”
皇帝微微展颜,问姚子功:“你想要什么赏赐?”
姚子功心下稍感宽慰,道:“为皇上作画乃草民的福气,草民不敢有非分之想,只求皇上能够厚葬五位师傅,容草民祭奠……”
他的话还没说完,皇帝一声断喝:“姚子功,你好大的胆子!来人,将他打入天牢,择日问斩!”
姚子功大惊失色,正要申辩,早有官差上前,像老鹰抓小鸡似的,将他拖了下去。
面对着天牢的墙壁,姚子功百思不得其解:自己把皇帝画得如此神武,连徐阁老都赞赏有加,为什么仍然逃不过被砍头的命运?
突然,过道上传来一个冷冷的声音:“有什么想不明白的?妄自揣测上意,本身就是死罪。”
姚子功猛地回头,原来是天牢的看守。
一语惊醒梦中人。
是啊,上位者的心思,岂是你一介升斗小民所能妄自揣度的?姚子功仰头大笑三声,里面充满着自嘲和悲愤。画得像得死,画得不像也得死;画得形似得死,画得神似还得死,总之都是一个死字。在强大的皇权面前,老百姓不就是命如蝼蚁吗?
“明日午时三刻午门问斩,养好精神上路,别让家人担心。”
听到“家人”二字,姚子功突然灵光乍现:皇上啊皇上,你不是不想让世人知道你真正的长相吗?我偏要告诉世人,你的真实模样!
他趁着看守休息的工夫,偷偷从怀里掏出私藏的纸笔,开始运笔作画。五更的钟声响起,天色泛白。姚子功画完最后一笔,在画面的空白处一笔一画地写下了十个字。
姚子功掷笔,靠墙而坐,竟然带着微笑睡着了。
午时三刻,姚子功被押到午门问斩,又一个画师的孤魂含冤消失于九天。
官兵走了,看客也慢慢散去,妻子这才上前,替他收尸。在他衣襟的夹层里,妻子找到了他的遗作。当天晚上,姚子功的妻儿离开了京城。
洪武三年,为朱元璋作画的宫廷画师六人,均于午门外被斩,无一幸免。英明神武像被作为朱元璋的官方画像流传后世,而真正的画像却流落民间,被业界称为帝王画,下落成谜……
公元2018年。
京城美术学院多媒体教室的讲台上,一位扎着马尾、穿着白褂布鞋的年轻男人话语沉重,讲完姚子功的故事,配合着PPT的展示,向学生们解说:“明朝的宫廷画,承袭了宋朝画院的画法,又有自己独特的风格,但因为上位者的疑心,导致自洪武年间起,宫廷画派迅速衰落……”
台下的学生们窃窃私语,第一排中间一个女孩举手提问:“叶老师,您知道画上的那十个字是什么吗?”
“这是个千古谜题,没有人知道。”讲台上的叶玉新实话实说,“谁还有问题?”
这时,一个学生站起来问:“老师,画上的这副对联,是不是包含着人生的大哲理、生存的大智慧,能够为人指点迷津?”
“这个问题问得好。但我也只能告诉你三个字——也许吧。”叶玉新笑道。
下课铃响。叶玉新收起PPT,走出教室。他赫然看见系主任抱着一本讲义,道:“叶老师,如果我没记错,这一节应该讲美术透视原理吧?你又跑题了!”
“没错。”叶玉新淡淡地说,“我是没讲美术透视。但是,如果连生活都不能透视,无法看清人心,学会美术透视又有何用?”
“你!”系主任张口结舌。
叶玉新绕过系主任,径自离去。
嘉实国际拍卖行被誉为世界十大拍卖行之一,曾创造了好几个业界之最:迄今为止拍卖金额最高的,拍卖名家字画最多的,拍卖影响力最广的。
此时,嘉实拍卖行正举行着一场秘密的藏家沙龙。京城收藏界有名的人士齐聚一堂,十分热闹。
“各位,我们一年一度的春拍会即将在两周后举办。大家有什么好宝贝,可别藏着掖着!”一个穿着唐装、红光满面的中年人笑容可掬地开口。此人正是嘉实国际拍卖行的老板刘建钰。
“刘老板,不是我们藏着掖着,实在是手头没啥好货。”有人笑道。
“是啊,现在拍卖会这么密集,交易的基本上是前不久才拍卖过的藏品,哪有什么新东西?拍卖会不是撤拍就是流拍,还不如私下交易呢,像马三爷……”有人还没说完,被旁边的人使了个眼色。
一听马三爷的名字,众人脸色大变。
在京城乃至全国的收藏界,提到马三爷,无不如雷贯耳。有人说他富可敌国,有人说他的藏品汗牛充栋,各种传言甚嚣尘上。但是,谁也没有见过马三爷。
刘建钰虽然没有见过马三爷,但是这些年马三爷在收藏界只进不出的大手笔,已经严重影响了他的拍卖行生意。他心中日积月累着对马三爷的不满,却又慑于马三爷的威名不敢造次。
“建钰,怎么了?”一个银发老者看出刘建钰的情绪,微笑着问道。他就是今天沙龙的特邀嘉宾、中央美术学院的名誉院长邵箴。刘建钰以认识邵箴为荣,凡有大的活动,一定会请邵箴参加。
“邵老,您也知道,这两年艺术品拍卖的大环境不好,我这拍卖行的日子是一天难似一天,架不住还有人来拆台啊。”刘建钰长叹一声。
邵箴慢条斯理地喝了一口茶,道:“现在都是市场化运营,谁有钱谁买,公平合理,无可厚非啊。”
“好吧,马三爷暂且不论。自从马文博的聚贤艺术交易系统上市以来,我的生意就更难做了!他的手段,我不得不佩服啊!”刘建钰话中有话地笑道。
邵箴听出他话中的讥讽之意,摆手道:“建钰,拍卖行这段时间的生意不好,你有想法我能理解,但你要想一想,为什么马文博交易系统的人气旺?依我说,你得放下门户之见,向人家好好取经。”正说着,邵箴的手机响了,一看来电显示,他无奈地一笑,“你们先聊,我去接个电话。”
邵箴起身离开会议厅,刚到门口,差点儿和一个中年人撞了个满怀,那人谦恭一笑,道:“对不起,我有急事找这里的刘总,请问您是刘总吗?”
邵箴呵呵一笑,道:“老朽哪有刘总的派头?”说罢微微欠身,自顾自离去。
中年人朝里面看了一圈,发现坐在最中间的人穿着唐装,抽着雪茄,最有派头,当即走到刘建钰面前,拿出一张名片,道:“您是刘总吧?幸会幸会。我叫丁书田,没有提前预约,是鄙人的疏忽,还请见谅。”
刘建钰接过名片一看,脸色大变,握住来人的双手,道:“丁总,幸会幸会。”
丁书田以手掩口道:“能不能借一步说话?”
刘建钰会意,忙对众人道:“大家先坐一坐,我随后就来。”说罢领着丁书田走向会客室,把门关上,“丁总,这可是我的密室,有什么需要效劳的,只管吩咐。”
丁书田单刀直入道:“您听说过帝王画吗?我们老板对这幅画很感兴趣,想请您帮忙把这幅画弄到手。”
刘建钰问:“你们老板是谁?”
丁本田对着刘建钰耳语几句,刘建钰露出为难的神色,道:“丁总,不是我不给部长面子,实在是刘某没有本事。帝王画只是传说,具体在何人手中,我也不得而知啊!”
“部长发话了,如果您可以找到这幅画,并且放在您这里拍卖,他愿意当这个接盘者,至于标的价嘛……”丁书田慢悠悠地伸出六个指头。
刘建钰脱口而出:“六千万?”
丁书田点头道:“如果成交,您的佣金少不了。”
刘建钰沉吟道:“这幅画在谁手上无人得知,就算找到了,能不能放到我这里拍卖,我可不敢保证啊。”
“正是因为此事难办,部长才想到了您啊,谁不知道,收藏界就数刘老板您人脉最广,如果您出马还搞不定,那我看全中国也没人能搞定了。”
听到丁书田的恭维,刘建钰的脸上不禁浮出几分得色。丁书田趁热打铁道:“我知道,最近生意不好做,春拍会就在两周后,但您目前连一个像样的藏品都募集不到。如果这么一幅价值连城的名画能够在你们这里拍卖,还愁吸引不来有实力的藏家吗?”
这句话果然戳到了刘建钰的痛处,他咬牙道:“你说得对。部长找到我,我无论如何也要把这事办好。”
明明是舍不得这块肥肉,却非要把自己标榜成乐于助人的样子。丁书田在心里暗笑,嘴上仍然恭敬有加,道:“那就这么说定了,我等刘老板的好消息。”
丁书田走后,刘建钰坐卧不安。如何找到这幅价值连城的帝王画,他心里一点儿把握也没有。但是这块肥肉他无论如何也舍不得松口。
六神无主的时候,刘建钰喜欢翻阅手机联系人。翻着翻着,一个叫王茜的名字让他眼前一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