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影卫

作者: 华发生

这是一个地洞,也是一个牢房。

龙仙儿一睁开眼,就发现自己身处一片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之中,凹凸不平的地面、冰凉厚重的墙壁以及远处清脆悠长的水滴声,让她立刻意识到这是一个多么糟糕的地方。

初时,她有点儿惊惶,但很快便镇定下来。多年来的历练,她早已练成了处变不惊的本领。她深吸一口气,脑袋那昏昏沉沉、膨胀欲裂的感觉告诉自己应该昏睡了很长一段时间。她记得清醒前的最后一刻,身后只有七岁的儿子凉凉正在花园里放风筝。他嘻嘻哈哈地摇晃着牛皮线圈,疾跑拉升着状如蝴蝶的风筝上天,非常开心。

突然,脖子后面的“风池穴”被人用力一戳,她顿时两眼垂软了下来,眼前所有景物立刻消失,耳边再也听不见凉凉的声音了……

“让我出去!让我出去!”她力竭声嘶地大喊,声音在空旷的地方不停地盘旋,产生阵阵回音。

过了很久,声音渐渐消失,地洞里又陷入死一般的沉静。

她喊累了,喉咙有点儿沙哑,知道这样喊下去是没人会回应她的,就闭上了嘴巴。顺着石墙,她摸到滴水的地方,嘴巴贴着墙细细地吮吸着略带石灰味的水痕,虽然很难喝,但也可以稍微解解渴。

她双手继续在漆黑的牢房里乱摸,却什么都没有摸到。她百思不得其解,不知为何会遭此横祸!作为金华山庄尊贵无比的庄主夫人,她在自家花园里玩耍,守卫可谓森严,敌人是如何潜伏进来的?又如何神不知鬼不觉地向她下手的?还有,凉凉呢?凉凉哪里去了?

“娘,我好怕,好怕!”黑暗中一个战栗的声音叫着。声音很小,而且明显是哭泣时间久了,声色都微微有点儿变异,但是龙仙儿一听就知道是儿子凉凉!

“凉凉,凉凉!”她大叫着,四处乱摸,“娘在这里!你在哪里?”

凉凉不知有没有听见她的声音,依旧不知在哪个地方哭泣着、呼喊着。

龙仙儿静下心来,分辨着声音传来的方向,然后向那个地方摸索过去,凉凉的声音也由小变大。最后,她摸到了一面厚重的墙壁,而凉凉的哭声就是从墙壁的另一面传过来的。

“凉凉别怕,娘来找你。”龙仙儿大声安抚着孩子,然后继续顺着墙壁摸索。其实,她现在已经可以判断出凉凉是在隔壁的洞牢里,墙壁是由坚硬的岩石砌成,从敲出的声音判断这墙壁足有数丈之厚,单凭一双玉掌是无法破壁而出的,要救出凉凉更是痴人说梦。

她顺着墙壁一路摸索下去,终于在墙角下方找到一个指尖般大小的圆孔。她收缩嘴唇往圆孔里面吹气,气体顺着圆孔往里进去了,极少反灌回来,可见圆孔与隔壁的牢房是相通的,凉凉的声音就是通过圆孔传进来的!

她凑近圆孔,叫道:“凉凉别怕,娘在这里!”然后把耳朵凑近圆孔,听听里面的声音。

凉凉想必是听见了她的声音,哭声更大了。

她一边安慰凉凉,一边教他如何寻找圆孔、贴近圆孔讲话,这样就能更清楚地听到对方的声音。虽然不能立马将孩子拥在怀里,但是知道他就在身边不远,她心里总算踏实了一点儿,真不知是哪个该杀千刀的要这样分开他们母子!

凉凉毕竟只是个七岁的孩子,龙仙儿花了很长时间才使他平复下来,并让他顺着墙壁找到圆孔的位置,双方才能隔着圆孔进行对话。

“娘,我们为什么会在这里?这里是什么地方?”

“我不知道,孩子。”龙仙儿脸上充满无奈,回想一下当时的情景,忍不住反问,“那天你在我身后放风筝,有没有看见什么可疑的人靠近我们?”她想,敌人无疑是从背后袭击的,凉凉既然在她背后,有可能看见敌人的模样。

“我不知道啊!”凉凉大声叫道,“那时风筝飞得很高很高,我抬着头光顾着看风筝,只觉得脖子后面好像被虫儿咬了一口,便睡死过去了。”

龙仙儿轻轻地叹了一口气,孩子贪玩,又哪里知道危险?很明显他也是被人点了“风池穴”,以至于动弹不得,失去了知觉。现在母子俩分别被囚禁在不同的暗室里,明明很近,却像是天涯般遥远了。

“娘。”凉凉忽然很认真、略带点儿怨恨地说,“我知道是谁把我们关在这里的!”

“是谁?”龙仙儿急问。

“是二叔!”

龙仙儿全身一颤,凉凉说的每个字都充满了和他这个年龄不应有的仇恨,她不禁喝道:“凉凉,不许胡说!你怎么会有如此可怕的想法?”

凉凉说的“二叔”,便是她丈夫金天生同父异母的弟弟金天养。金华山庄向来非常讲究血统纯正,始终坚持传嫡不传庶、传长不传幼的规矩。两兄弟可以说一出娘胎便名分已定,名字的意思虽然相差不大,但含义天差地别,命运也迥乎不同,老大注定这辈子尊贵无比,天生便是当主人的命,老二一旦有闪失,就真得交给老天去养了;老庄主死后,老大金天生就当了庄主,老二名义上是二庄主,实则毫无实权。好在金天养能乐于本分,他尽心尽力地为庄主分忧,在庄里的口碑也还不错。凉凉是金天生的独生子,如无意外,将是庄主的继承人,金天养这个当叔叔的也从来不敢对他有半分怠慢,真不知凉凉为啥对他如此仇恨。

“我没有胡说。”凉凉大声道,“二叔表面上安分老实,实则对庄主之位虎视眈眈,无时无刻不想加害爹爹,我恨死他了!他把我们害死了,就可以得到他梦寐以求的庄主之位了!”

凉凉的话如惊涛骇浪般狂泻而出,即使是在黑暗的牢房里,也仿佛可以感觉到他闪闪的目光中的无穷恨意。按常理推测,如果丈夫和凉凉都死了,金天养就会顺理成章地成为庄主的继承人,凉凉的推测似乎“合情合理”。

她不禁苦笑,觉得不能让孩子这样偏执下去,便道:“凉凉,你纯粹是瞎猜的,不要冤枉好人,很多事情你现在还不知道。”凉凉还小,确实有很多事情是他不可能知道的,比如他的身世。他的亲生父亲其实不是金天生,恰恰是他现在咬牙切齿的这位二叔——金天养。

“不,娘,我知道很多事情!”凉凉大声抗议。

“你知道什么?”龙仙儿心里一沉。

“您记得去年我患了‘郁寒症’,大夫说只有大雪山绝顶上的雪山火莲作药引才有得治吗?”

“是啊,是啊!”龙仙儿连忙应道,“那次,正是你二叔和……你爹爹不惧艰险,合力攀上悬崖绝顶,才摘到这雪山火莲的。要知道,这雪山火莲,是你二叔在大雪茫茫中发现的,而且在途中你爹爹发生意外,还是你二叔救了他,这事儿很多人都亲眼看见了啊!”

那次,金天生率领庄里的十余名高手,齐赴险峻的大雪山寻觅雪山火莲。金天生脚下一滑,差点儿跌下万丈悬崖,幸亏金天养眼疾手快,死命地抓住老大的腰带,大伙再合力拉他回来,才救了金天生一命。这事早已人尽皆知,庄内众人都觉得二庄主有情有义,对自己的大哥忠心耿耿。

黑暗中静了片刻。

龙仙儿继续柔声安抚凉凉道:“你二叔若想得到金华山庄庄主之位,他大可不出手救你爹爹,反正是你爹爹自己不小心,即使摔死了,谁也不会怪责到你二叔头上。而且,雪山火莲他也大可视而不见,甚至偷偷地摘走,不交出来,让你自然而然地病入膏盲。你们父子死后,那庄主之位你二叔岂不是唾手可得?”她娓娓道来,细细分析,尽力化解儿子对金天养的仇恨,“可是,他并没有那样做。”龙仙儿再次强调金天养的无私。

“娘!”凉凉忽然问,“还记得那个被打断腿赶出山庄的树生叔吗?”

“记得,就那个人赃并获、偷了我们家几件贵重银器的老家伙。”龙仙儿不明白孩子为什么突然提起这个几乎已被淡忘了的仆人。

“不!树生叔在金家干了二十多年,向来忠厚老实,他是被二叔栽赃陷害的!”凉凉激动地道。

“怎么可能?”龙仙儿喝道,“是我得了举报,命人打断他的腿的,和你二叔无关!”

“眼见为实,耳听为虚。娘您亲眼看到他偷东西了吗?”凉凉语气中带有一丝埋怨,“娘您不分青红皂白,错怪好人了!而且,我敢打赌,肯定是二叔污蔑他的。”

凉凉说得没错,确实是金天养向她揭发王树生的。她管理偌大的金华山庄,大小事务细如牛毛,不可能面面俱到,有时难免只听一家之言便立下判断。可是对待这些卑微低贱的下人,即使冤枉了又这样?这些年她处理的这种下贱之人,已不知有多少了。

“树生叔因为懂得大雪山的地形,所以在那次寻找雪山火莲之旅中充当向导,他走在爹爹他们前面。”黑暗中,凉凉的声音有一种与他年纪不符却又穿透世事的成熟,“按理树生叔除非背后长眼,否则他不可能看见后面众人的情况,可是这时他偏偏回头看了一下,便瞅见二叔用食指弹出一块小冰粒,刚好打在爹爹的脚底,爹爹才会滑下悬崖。幸亏爹爹反应灵敏,抓住悬崖边缘,二叔才假惺惺地去救爹爹的。树生叔吓得不敢多声,可是二叔却发现了树生叔的异样,从此树生叔成了二叔的眼中钉肉中刺,时刻不得安宁,终于还是被害了。”

龙仙儿冷冷地道:“这是王树生跟你讲的吧?”

“是的。”

“眼见为实,耳听为虚。”龙仙儿道,“不要听他一面之辞,冤枉你二叔。”

“娘既然明白耳听为虚的道理,那为何又只听二叔的一面之辞?”凉凉不解地问。

“那还用说?你二叔何等尊贵,树生那贱骨头能和他比吗?我当然听你二叔的。”龙仙儿没有感情地道。

“娘您怎么可以只分高低贵贱,不分真假好坏!”凉凉有点儿生气地道。

龙仙儿被关在黑暗中,生死难卜,心情糟糕透了,哪还有心思跟儿子纠缠这些?一介奴仆,真冤枉了他又怎么了,杀他也不用眨一下眼。因此,她不耐烦地道:“不管怎样,总之把我们困在这里的不是你二叔就是了!”

“就是二叔!”凉凉语气坚决如铁,竟然寸步不让。

“我说不是他!”龙仙儿恼怒起来,这孩子平日乖巧纯善,没想到在这境地竟敢如此忤逆自己。

“娘,我恨他。”凉凉提高了声调,黑暗中也感觉到他在咬牙切齿,“我这次出去后,一定要杀了他。我知道我的能耐远远不如他,可我毕竟是金华山庄最纯正的血脉,责无旁贷,我得铲除这些居心叵测之人。我可以下毒、设陷阱、暗杀……总之,一切可以杀死他的办法,一切可以动用的人物,我都会尝试。”

龙仙儿全身一颤,忽然意识到事态的严重性。凉凉对金天养的仇恨竟是如此深厚,他不知金天养是自己的生父,这样执著下去,恐怕会发生弑父的人伦惨剧……

“凉凉,你快丢下这个可怕的想法!”她有些焦急地道,“你误会你二叔了。王树生那贱骨头所说的要是真的,那你二叔后来又怎么会把雪山火莲摘来给你?他对你可是像对待亲生儿子一样啊!”

“药是做了手脚的。”凉凉无悲无喜,淡淡地道。

“做了手脚?”龙仙儿瞪大了眼睛。

“是的,二叔在雪山火莲上加了一种叫‘五行噬魂丹’的毒物。这是一种药性甚缓、无色无味的毒物,加入雪山火莲后谁也发现不了,也不影响雪山火莲的药效。我服食后,‘郁寒症’是好了,但‘五行噬魂丹’的毒性却游走在我的任督二脉上,永远无法清除,我永远是个练武的废人。”凉凉一连用了两个“永远”,看得出他对金天养的仇恨并非一朝一夕。

龙仙儿心里一沉,凉凉已经换了好几个师傅了,可他的武功底子依然十分薄弱,甚至金天生、金天养以及她本人都急得亲自去教凉凉。可是凉凉汇聚内功的丹田之处就如沙滩上用细沙筑成的堤坝,经不起一点儿风浪的侵袭,一冲即溃。任凭他如何努力,练了两年多还是毫无进展,气海里死水无波。要说他身体孱弱、不宜练武吧,可他整日里欢蹦乱跳,无病无痛,比一般孩子的体质还要好;说凉凉悟性低、死不开窍也不对,这孩子聪明乖巧,十分机灵,决不至于连那些简单肤浅的练功要诀也把握不到。这些问题一直是缠绕在龙仙儿心中的不解之谜,现在听凉凉这么一说,她心里也不禁打了个激灵,难道这孩子说的是真的?

可是不对呀,凉凉是金天养的亲生骨肉,他早就和她策划着将来如何让孩子顺利地当上庄主,从此二人双宿双栖,他怎么会害自己的孩子?这对他没有一点儿好处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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