疯狂的青花瓷

作者: 刘威成

电视鉴宝节目现场,年近四十的孔庄紧紧地盯着鉴宝专家的脸,一颗心悬到了嗓子眼,手脚都开始发颤了。也难怪他会如此紧张,是上天堂还是进地狱,就是人家专家的一句话嘛!

这个鉴宝专家的情况,孔庄在来电视台之前就已经搞得清清楚楚了,他姓毕,是文物鉴定方面的权威,特别在青花瓷方面,更是练就了一双火眼金睛。那些带着宝贝前来做鉴定的人,几乎都是冲着他的大名来的,只要毕专家一点头,就意味着自家宝贝不说价值连城,至少可以值个几十上百万;而一旦毕专家摇头,那这人就别在这所谓的宝贝身上浪费时间和做发财梦了。

孔庄本没想到要参加鉴宝节目,他一直不喜欢凑热闹,工作时间站在讲台上给孩子们上上课,业余时间坐在家里看看书喝喝茶,日子其实过得挺享受的。结婚后,他老婆钱多梅也很享受这种生活,但有了孩子后,她就对他颇有微词了,慢慢地开始冷嘲热讽起来,说自己当初怎么就瞎了眼,找了一个这么窝囊的老公。

孔庄知道,钱多梅不过是刀子嘴豆腐心,只要出了那口气,一切就会没事了,所以,每次他都赔着笑脸,骂不还口,打不还手,还会泡上一杯好茶哄她开心。

但是最近,随着一向比他家还穷的邻居老赵都搬到新房子里去了,钱多梅就开始闹起来,而且次数越来越频繁,她不停地数落孔庄的罪状,称他已经窝囊到了无耻的地步。

“无耻”这两个字让孔庄很伤心,他沉默了两天,在电视上看到鉴宝节目后,一咬牙,下定决心带着自己的宝贝来到了鉴宝节目现场。

孔庄的宝贝是个青花瓷瓶,一直摆放在自家书房里,是多年前孔庄的父亲在老家临终前传给他的,还嘱咐他,这是宝物,得一代一代传下去。他当时就点头答应了,因自小听说过这宝物有一定的来历,所以他很想问清楚,谁知没等他开口,父亲便咽气了,他只好作罢。父亲入土为安后,孔庄便将青花瓷瓶和父亲生前那沓几尺高的日记本搬回了城里。

孔庄去电视台鉴宝现场前,还做了一番功课,一是买了不少关于瓷器方面的书看了,初步认定自家的宝物应该是宋瓷,这年代看来有点儿久远,若是真的,那价值肯定不菲。二是查了一下在电视台鉴宝的那几个专家的履历,他发现毕专家在宋瓷鉴定上,竟然是专家中的专家,权威中的权威。他一下子有找到知音之感。于是,他急急忙忙地抱着青花瓷瓶来到现场,排了好长的队后,终于见到了毕专家。

毕专家有点儿瘦,没鉴定宝物时,一双三角眼老在两撇长睫毛后面滴溜溜地转,但一旦鉴定起宝物来,它就定格了,如高科技机器扫描着宝物,在茫茫历史的大海里,打捞着一切与宝物有关的信息……

毕专家的脸色终于舒缓开来,出了一口大气,对孔庄淡淡地笑了一下,说:“赝品!”

孔庄立即如五雷轰顶,不可能,绝对不可能!他想说这话时,毕专家又幽幽地吐了一句:“呵呵,这是一件不错的赝品嘛!”

哦,这是什么意思?

孔庄深一脚浅一脚地回到家后,才知道老婆钱多梅出走了。

钱多梅在客厅的饭桌上留了一张纸条,上面写着:我最近头痛得特别厉害,刚好放暑假,就带着孩子出去走走,希望能好好休养一段时间。你不必找我们,趁这段时间,你一个人也好好想一想,想好了,我们就一起去民政局把离婚手续给办了。

血一下子冲到了头顶,孔庄急忙拿出手机,哆哆嗦嗦地按了好几次键,才找到老婆的电话,打了过去,可对方已经关机。

“这这这,唉……”孔庄一屁股坐在地上,眼泪不由自主地流了出来。

这日子怎么过成这样?孔庄真的不太明白了,这世界到底怎么啦?优哉游哉的日子,不愁吃,不愁穿,不愁住,怎么就没法过了呢?按照老婆那逻辑,是不是意味着,这世上除了那一小撮富人是在过日子,其他大部分人都没法过了,都弄一条绳子将自己吊死算了?这是什么道理?!

孔庄有点儿生气了,突然发现怀里还抱着那个青花瓷瓶,便举起来,想砸它个稀巴烂,砸个痛痛快快。但他在准备掷出去的那一刻,耳边突然响起了父亲临终前的话:“这是祖传的宝贝,希望你也能传给孔家的下一代。”

孔庄犹豫了一下,最后将高高举起的青花瓷瓶收了回来,紧紧地抱在了怀中。

孔庄现在还能记起,他最初决定跟钱多梅走到一块,就是因为跟她相亲时,他诚恳地说自己的情况其实不怎么好,只是个教书匠,喜欢过闲淡的日子,所以没考虑过下海去当老板赚大钱,也不想削尖脑袋去巴结逢迎,求个一官半职。当然,跟他在一起,他肯定会对她好,不会饿着她的。

当时,钱多梅“扑哧”地笑了一下,说:“这生活很好啊,我也喜欢呢,优哉游哉的。钱嘛,多有多的用法,少有少的用法,这与真正的幸福是没有关系的。”

那一刻,孔庄觉得自己真的找到了知音。

于是,两人的感情很快升温,最终走到了一块儿。但他没想到的是,言犹在耳,人怎么就变得几乎不认识了呢?

“唉,既然日子没法过,那就不过了呗!”孔庄一下子释然了。

他擦了一把泪,站起来,将青花瓷瓶抱进书房,摆到原来的位置。

他好好地看了看,喃喃自语:“这怎么是赝品呢?应该不可能啊!”

他怕自己记错了,急忙从书架的最下一层里,找到那个折叠着的蓝色硬纸板包装盒,打开顶盖,上面显示着的是一个圆点。对啊,应该没错!可他还是不放心,又急忙下楼去了一趟杂屋间,打开一个老式木箱子,里面那个硬纸包装盒还在。掰开包装盒的顶盖,里面那家伙也还在,而顶盖上的圆点有两个。

没搞错啊,父亲曾说过,包装盒顶盖上只有一个点的,是真品,而有两个点的是仿品!

孔庄刚才悬着的心落地了,犹豫了一下,他决定还是将这家伙带到书房里,好好看一下到底有什么区别。

在书房里,当两个青花瓷瓶摆在一起时,好像一对孪生姐妹,都出落成了大美人,越看越好看,越看越令人怦然心动。

孔庄看着看着,有点儿疑问了,这是怎么回事?老祖宗为什么弄两个传下来,还说是一真一假,可如今那么权威的毕专家都说了,祖宗传下来的那个所谓的真家伙,其实只是个不错的赝品而已,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哦,还有这两个家伙,到底是什么来历呢?

孔庄突然很想搞清这些疑问,于是,他很快想到了父亲的那捆厚厚的日记本,或许那里面能找到答案吧。

孔庄再次去杂屋间找日记本时,顺便将一个青花瓷瓶包装好带了下去,又放到了原来那个老式木箱里,锁好,打开另外一个老式木箱,里面满满一箱子都是父亲的日记本,页面都发黄了。他做了一个决定,将这个装日记本的木箱搬到书房里。

这几天,孔庄没有去找老婆孩子,而是一直窝在书房里,一边啃着方便面,一边翻看父亲的日记。最初,他一本一本地乱翻着,想尽快从里面找到那两个疑问的答案,但翻着翻着,他的心就静下来很多了,从第一本日记看起,他很想知道父亲这辈子是怎么过来的……

孔庄觉得自己碰到了一件很奇怪很不靠谱的事。

有一天,他正在书房里翻看父亲的日记,突然接到一个陌生电话,打电话的人自称是某某文化公司的,上次在电视鉴宝节目上看到了他的青花瓷瓶,不知道怎么回事,就怦然心动了,所以很想过来看一看,谈一谈。

孔庄诧异地问:“你怎么知道我的电话号码?你想跟我谈什么?”

对方呵呵一笑,说:“放心,我不会让你吃亏的。”

孔庄更糊涂了,问:“我又不认识你,你有什么亏让我吃?”

对方哈哈大笑起来,说:“那我就实话实说了吧,我想要你手里的青花瓷瓶,你开个价吧。”

孔庄这才醒悟过来,说:“那个毕专家都说了,我这青花瓷瓶是赝品,你还来买?你是不是钱多得没地方放啊?”

对方又呵呵笑了笑,说:“我知道那是赝品,但毕专家也说了,这是个不错的赝品嘛。”

孔庄说:“这我就搞不懂了,明明是赝品,你却还来买,就不怕到时亏大了,成了别人的笑柄?”

对方说:“哦,忘了说了,我可不是做文物生意的商人,只是喜欢收藏而已。你也知道,这年代,要收藏个真货何其难,所以啊,我只要碰到不错的赝品,就不惜价钱弄到手的。呵呵,就像你喜欢读盗版书看盗版碟一样,我就喜欢收藏点儿赝品嘛。”

孔庄心里一惊,脱口而出道:“你怎么知道我喜欢读盗版书看盗版碟?”

对方还是呵呵地笑着说:“谁不知道你的工资都归老婆管,每个月就给你那么一点儿零花钱买书买碟,哪够买正版?!”

孔庄的脸就发热了,好像做贼被逮了个正着,心怦怦地跳了起来。

对方继续说:“其实这也没什么,我们都是雅人,不要跟社会上那些俗人一般见识嘛。真的,我就觉得收藏点儿赝品,有空时拿出来看看,或把玩一阵子,也蛮好的。”

孔庄一听,释然了许多。

对方接着说:“孔老师,开个价吧。”

孔庄沉思了一下,说:“对不起,这东西我不卖。”

对方立即问:“你是不是怕我出不起价?真的,你说多少,5万,10万,15万?价格上的事,好说嘛。”

孔庄一听这价格,震惊了,问:“你到底是谁?就别拿我开玩笑了吧。”说完,就将电话挂了。

很快,孔庄收到了一条短信:孔老师,我真是诚心实意的,我知道是在夺人所爱,但实在没办法,我真的一眼就喜欢上了,你好好考虑一下吧。还是那句话,我不会让你吃半点儿亏的。巨鼎文化有限公司总经理丁宝来。

后来的几天里,这个丁宝来打了数次电话过来,20万?25万?价码一层一层地加上去,可孔庄每次都是没说几句就将电话挂了。是的,他可不想让一件赝品卖出那么好的价钱,这不是要让他一辈子良心不安吗?当然,他更多是将这个电话看成是个恶作剧。对了,这是不是钱多梅特意安排个什么人,用这个方式来捉弄他一番,或刺激他一下,要他开个窍,知道该去想办法赚点儿钱啦?他为此还特意拨过钱多梅的电话,但对方依旧关机。唉,看来钱多梅这次真的是准备跟他离婚了,他的心一下子又百味俱全了。

后来有一天,孔庄的电话又响了,他以为又是那个丁宝来,便没理,但很快电话第二次响了起来,他有点儿恼火了,想好好地对丁宝来吼几句,谁知拿起电话一看,居然是老婆钱多梅打过来的,他不由一惊,又一喜,立即接了。

“老婆,你在哪儿?我这就过来接你们。”

那边沉默了一下,响起了儿子的声音:“爸爸,我和妈妈正在外面旅游,您想过来接的话,这成本有点儿高哟,您舍得买机票吗?”

孔庄问:“儿子,你快告诉爸爸,你们现在哪儿?”

儿子笑呵呵地说:“在香港。”

孔庄“哦”了一声,问:“那你们什么时候回来?”

儿子哈哈大笑道:“我就知道爸爸舍不得花这机票钱。哦,我有个事要跟您说一下。”

孔庄说:“你说吧。”

儿子说:“我中考成绩出来了,不是很理想,但我想到华郡中学读高中,所以,您要想办法把我弄到那里去,要不,我就不读书了。”

孔庄立即说:“儿子,其实读高中不一定硬要读华郡中学的,真的,其他高中每年高考,尽管比华郡要差一些,但也被录取了不少人,所以只要想读书,在哪个高中都能考出好成绩的。”

儿子立即生气了,说:“我不管,反正我要么读华郡中学,要么就不读了。”说完将电话挂了。

孔庄再拨电话过去时,对方已关机。

孔庄的头一下子有谷箩一般大了。这华郡中学可以说是全市最好的高中,每年的招生基本上都是优中选优,当然也有例外(有钱有权者可以通过走关系拿到指标),这基本的和例外的,孔庄都沾不上边,也就意味着他儿子想去摸一下华郡中学的门框都没机会。

孔庄真的没想到,儿子给他出了个天大的难题。

这天,孔庄为了儿子读书的事,死马当作活马医,去找了他朋友的朋友,将身段放到最低,求爷爷告奶奶,结果人家以“没办法”三个字将他打发了。他失望至极,高一脚低一脚地回到家,长叹一口气,又钻到书房里,想埋首在父亲的日记里打发时间。可是,他突然惊出一身冷汗,书架上的青花瓷瓶不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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