乱世双蝶
作者: 许城少时好闺蜜,陪都互博弈;
情敌分黑白,正邪不同谋。
俏记者反贪,护证据九死一生;
毒间谍卖国,夺情报赶尽杀绝。
执迷不悟,汉奸自食恶果;
肝胆相照,爱侣携手革命!
临近旧历新年,店铺里顾客盈门。挑选货物的时候,人们还禁不住议论蒋委员长前不久发表的元旦讲话。
民国三十四年,国家正处于一个向何处去的十字路口,抗战胜利已现曙光……对于山城民众来说,国家处在怎样的十字路口不重要,国共两军共同对付倭寇,还山城人一片安宁的天空才是重中之重!
一个小叫花子打了一声响亮的饱嗝儿,突然喊道:“飞机来了!”喊声如晴天霹雳,街上顿时一片大乱!上个月,日军出动数架战机对梁平、万州和开县实施了多轮轰炸,至今还令人心有余悸。
意外的动乱没有惊扰白捷,一双火辣辣的丹凤眼总是让那些男人望而却步,身为《中央日报》昆明版的新闻记者,到了重庆应该是一条得了水的美人鱼!留着长发、穿着法兰绒西式大衣的白捷走进心心咖啡厅,被女招待领到雅座,坐下来品一杯咖啡,看似富贵闲人,实际上她是来会仙桥与一个人交易,据说那条新闻足可以震惊朝野!
桌子上摊着一张今天出版的《中央日报》,一则新闻吸引了她的眼球:一个三十来岁的女人暴尸嘉陵江畔,面目全非,警探们确认死者是舞女,推测是情杀……
白捷放下咖啡杯,触及桌子上的深棕色鳄鱼皮包,将手探进去摸到一把勃朗宁袖珍手枪。那是白捷的防身武器。
《中央日报》的胡健中社长看她是个颇有胆略的才女,有意将她调到重庆担当重任。白捷到了重庆,下榻嘉陵宾馆的当晚,有人隔着门缝塞了一张纸条,说有大新闻卖给她,约她来这儿见面!
一个精瘦、面皮白净的瘦高个男人坐着黄包车过来,用黑呢子礼帽和墨镜遮掩着,有几分神秘。到了心心咖啡厅门前,精瘦的男人下车,随手从兜里掏出一张法币递给了车夫,左右看了几眼才走了进去。
精瘦男人刚走进咖啡厅,一伙人便跑了过来,个个汗流浃背,盯着一个英国佬一时不知所云,英国佬一挥手,一群人冲进斜对面的皇后西餐厅。经理仿佛知道这帮人的来历,招呼人一壶一壶地上茶。
英国佬叫阿奇尔·哈里森,西装革履,头上的黑呢子礼帽遮不住一头打着卷的金发,凸起腱子肉的胳膊撑得袖管紧绷绷的,坐在临窗的一张桌子旁,一双粗壮的大手端起茶杯犹如捏住一粒黄豆。坐在哈里森身边的是一个脸上有疤的男人,叫黄智,与哈里森有着相似的身板。哈里森带着一群人跟踪那个精瘦的男人,从弹子石追至会仙桥,那个男人突然消失了。
哈里森一只手放在别着鲁格P08手枪的腰间,觉得还差点儿什么,干脆将掖在腰间的匕首抽了出来,放在唇边伸出舌尖舔了舔。那是一把格斗用匕首,是哈里森参加第一次缅甸战役前获得的宝贝,造型别致,匕刃锋利。
白捷看到一个精瘦的男人站在面前,猜出了对方的身份,做了一个请坐的手势,随手喊来女招待端上了咖啡。精瘦的男人自称王木墩,坐下来笑着说:“白小姐胆识过人,不愧为党报的当家花旦!”
白捷嫣然一笑说:“直奔主题吧!”
王木墩点了点头,问:“难道白小姐就不想问问,我为什么一眼能认出你来?”
白捷放下咖啡杯,说:“很简单,你对我的履历早就了如指掌了吧?嘉陵宾馆可是国府高官和军政要人经常出入的地方,多亏胡健中先生介绍我才有幸入住,你却如履平地,想来能力非凡!”
王木墩呵呵一笑,说:“我约你出来前经过再三考虑,能接受这条新闻线索的人非白小姐莫属!”
白捷莞尔一笑,说:“我很好奇,你能为我提供什么样的新闻线索?”
王木墩扫视了一眼雅座的入口,悄声说:“公共场合不便多语,我们一手交钱一手交货,如何?”说罢从西服内兜里掏出一张黑白照片,在白捷眼前晃了一下。
白捷看到照片上有“国库局”三个字,倏然来了兴趣,却也紧绷起了神经。为了解决日益膨胀的财政需要,蒋委员长下令于1942年发行同盟胜利美金公债,公债发行不利,中途停止,谣传国库局局长吕咸仰仗孔祥熙的庇护私吞美金券。
王木墩无疑将白捷带入了雷区!
王木墩是个很会做生意的人,见白捷有些犹豫,便站起身来说:“不急……我想你一时半会儿还不会离开重庆。”说罢转身要走,白捷忙说:“好吧,难为你有一颗为党国根除毒瘤的热心!”说罢从鳄鱼皮包里掏出一沓法币递给了王木墩。
王木墩拿起钱,摇了摇头,说:“眼下,黑市上一元美金券可涨到了二百七十多元法币呀……听你的口音像是保定人吧?我老家是河间,算是老乡,成交!”
王木墩将钱塞进兜里,顺手拿出那张黑白照片递给了白捷,无意中看到桌子上的报纸,那条舞女被杀的新闻恰好暴露无遗。王木墩脸色一变,随即冲白捷嘿嘿一笑,惶惶地离开了雅座。
白捷看了照片,不免有些惊讶,照片上记录的都是国库局局长吕咸唆使债券科科长熊国清等人以“调剂同人战时生活”为由私吞美金债券的账目,的确触目惊心,也的确是一触即发的雷区!
白捷将照片塞进皮包,也决定离开了,咖啡厅外突然响起了爆烈的枪声,白捷隔着窗户见王木墩躺在血泊之中,一群持枪的男人跟着哈里森跑了过来。
哈里森行凶杀人后,手指放在王木墩的鼻子下试了试,仰起头哈哈一笑,说:“OK,收工!”说罢带着人扬长而去。
白捷吓了一跳,付了账决定立即离开,咖啡厅的门此时却突然被人推开,走进来一个风姿绰约的女人,头发盘着,凸显了一张眉眼俊秀的鹅蛋脸,穿着华贵,身材凹凸有致,咖啡厅里的人们猜测她不是某位高官的千金就是情人。咖啡厅经理跑过来喊了一声“梅小姐”,女人扬起一只手冲着经理嫣然一笑,那双杏眼却始终在白捷的身上。
女人紧走几步,拉住白捷的手,喊了一声“白娘子”,仿佛一切都回到了从前。
白捷还在保定育德中学读书时,与眼前的梅曦就如两只蝴蝶,感情很好。
经理看出了门道,吩咐女招待上咖啡,亲自拿上菜单引着她们走进用矮屏风隔开的雅座,梅曦冲着满脸是笑的经理点了点头,经理会心一笑,退了出去。
伴着此起彼伏的警笛声,警察们将王木墩的尸体弄走了。经理忙着吩咐门童将街上的鲜血用清水洗净,街上也慢慢地恢复了平静。
梅曦再喊一声“白娘子”,白捷便不再疑惑。眼前的梅曦眉眼没变,身材没变,尤其是那双纤细又柔韧的手,令她记忆犹新,只是保定离重庆千里之遥,他乡遇故知,不免有些难以置信。梅曦不住地喊着“白娘子”,时不时地将手放在白捷的脸颊上,神态亲昵,白捷也笑了。
女招待将咖啡和三明治端了上来,梅曦端起咖啡杯嫣然一笑,优雅地品了一口咖啡说:“先说你的近况吧?”
白捷端起咖啡杯又放下,侧目扫视了一眼放在桌子上的鳄鱼皮包,神色紧张。梅曦又喊了一声“白娘子”,白捷无声地笑了笑,才说:“中学毕业后,在银行当职员的父亲对母亲言听计从,母亲是个小家碧玉,却把我当成大家闺秀教养。还在读小学时母亲就为我订了一门亲事,你知道的,未婚夫不是个坏人,可我不想像母亲一样过相夫教子的日子,便悄悄地报考了北京大学新闻系。毕业后,我进过北平的报馆,也当过国文教员。‘卢沟桥事变’后,我离开了北平,辗转到了南京,又去了上海,后来厌倦了靠挖桃色新闻糊口的日子,便去了云南,正好《中央日报》出昆明版,我便被招了去,一直干到现在,这次来重庆是公差。”
见白捷说完端起咖啡杯,梅曦才笑盈盈地说:“还有呢?”
白捷怔怔地看了一眼梅曦,问:“还有什么?”
两个女人哈哈一笑,一切尽在不言中。两人同岁,都近而立之年,人们喊梅曦梅小姐,说明她还不是谁的太太。白捷也待字闺中,可她从北平到昆明,无法从心中抹去一个男人的影子。
那个人叫吕克,白捷认识他时还是一名中学生。“五卅惨案”撼动了保定城,冲破阻力的河北大学的学生们组织育德中学、保定二师、六中的学生们罢课声援,就是在那次游行中,白捷将一个清瘦却倔强的男人死死地装在了心中。待白捷鼓起勇气跑到保定二师决定敞开心扉时,吕克却离开了保定。
那天傍晚,徘徊在二师门前的白捷伤心极了,却没想到会遇到梅曦。那时候,梅家早已失去了昔日的辉煌,曹锟倒台,靠着与曹家的表亲关系开纱厂、舞厅和西餐厅发迹的梅曦父亲转眼间便倾家荡产,用一根绳子结束了自己的生命,母亲带着梅曦从小洋楼里搬进贵显胡同的一处小院。吕克还在保定二师读书时,很多时候都是梅曦拉着白捷去找吕克,吕克便带着她们去古莲池,伴着清脆的鸟啼声谈笑风生,而他总是情不自禁地伸手轻轻地拍在白捷的头上,常招来梅曦的嫉妒……白捷还不知道,埋藏在梅曦心中的怨怼就是伴着一声声清脆的鸟啼,变成了一粒粒仇恨的种子!
梅曦又喊了一声“白娘子”,白捷呵呵地笑着,扬起手轻轻地拍了拍梅曦的脸颊,说:“说说你吧?”
梅曦沉默了许久,叹了一口气才说:“我嘛……很简单!当年,母亲病死在家中,我拿着她的一根白银发簪去当铺换了路费跑到上海,想与胡蝶、阮玲玉、徐来一比高下来着,可上海的水太深了,我迫于生计进了舞场,遇到一个从黄埔军校走出来的军官,坠入爱河。他是独子,父亲在上海有一家小纱厂。婚后不久,淞沪会战打响了,我的新婚丈夫战死沙场,公婆痛失爱子无法忍受,不久后相继去世,我只好接手那家纱厂。上海沦陷,天天在日本人的眼皮子底下活着不痛快,我便卖掉纱厂来到重庆……”
梅曦的话半真半假,置身于迷雾重重的重庆,每个人都充满秘密,可白捷能从梅曦的眼睛里看到只有她才能读懂的东西。除了吕克,还有一段往事是她与梅曦之间永远无法填平的沟壑。
当年,母亲突然病倒,梅曦急火火地跑去找白捷求援,白捷的父亲去了北平,母亲又回了乡下的姥姥家。为了解梅曦的燃眉之急,白捷只好带着她找到在一家信托公司当科长的表哥。表哥见到梅曦,当场答应借钱,只是必须等他从银行里支出钱来才行。白捷原本当天晚上要陪着梅曦去表哥家拿钱,但出门时突然看见一个坐着洋车的男人很像吕克,便一路追踪,直到追到亮起灯火的火车站,像吕克的男人眨眼消失在了人流中。待白捷失魂落魄地回家,只看见梅曦攥着一沓纸币坐在白家门前啜泣,从梅曦那一头凌乱的头发、被撕扯的衣衫上猜出了大概。
后来,表哥在某一天夜里被人杀死在蚂蚱庙,有关表哥与上司老婆通奸的新闻轰动了保定,梅曦随后下落不明……
咖啡凉了,白捷侧目见梅曦那双丹凤眼流露出的狐疑目光,便说还有些事情必须离开,然后站起身来。梅曦也站了起来,邀请白捷有时间去家中坐坐,让她家的保定厨子做一桌家乡菜肴,吃着春不老扣肉好好叙叙旧……说着她与白捷抱在一起,算是告别。
雾愈加浓重了,又飘起了蒙蒙细雨。白捷来到街上拦住一个洋车夫,见梅曦迟迟没有走出咖啡厅,她觉得会仙桥真的不是久留之地,忙坐上黄包车,穿行于浓重的迷雾中。
夜幕降临,粉红色的灯火搏击着雨后的雾岚,独自行走倒能让梅曦享受另类的惬意!梅曦喜欢独来独往,隐身在暗处的属下必须与她保持一段不远不近的距离,这是规矩!哈里森最能吃透梅曦的心思,可他今天晚上必须指挥人马将一个女人抓住。拿到那张黑白照片还不行,还要让她的尸体与秘密一起沉入嘉陵江才算万无一失!
时间还不晚,心心咖啡厅和皇后西餐厅里很热闹,枪击王木墩时引发的骚乱已经烟消云散。
梅曦获取了一份翔实的资料。
王木墩在军统登记的名字叫胡姜,河北河间人,出生于一个小富之家,读过高小,长大后与一群纨绔子弟厮混,一次与另一个富家少爷在青楼争风吃醋,动刀伤了人,逃出了河间流落到河南,恰逢戴笠举办大规模特务训练班,胡姜便进入了军统特务临澄特别训练班,一年后毕业来到重庆,进入戴笠为重庆行营组建的渝三科。业绩不佳又贪酒好色的胡姜成了外围分子,也就是军统的“跑二排”。收入微薄,难以满足胡姜的贪欲,他便常常以追踪共产党的名义敲诈市民,人家将状告到戴笠那里,戴笠勃然大怒。被军统开除之后,胡姜改名王木墩,继续游荡在重庆,做起了私家侦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