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面劫
作者: 李盗花贤县令,施政有方;众百姓,交口称赞。
数桩奇案,诡异无比;衙门内外,一片恐慌。
鬼面人复仇,如影随形;少捕侠缉凶,险象环生。
真相大白空余叹,恩怨情仇拷人性!
白龙寺门口,前来进香祈福的善男信女比肩接踵,络绎不绝。
时值三春,寺门前的两株桃树,花儿开得甚是艳丽。桃树下站着一个衣衫素雅、眉目清秀的少妇。她抬起头,仰望着枝叶间鲜艳的花朵,纤眉微蹙,秀目中有几分恍惚,似乎这摇曳的桃花勾起了她心底的一段回忆。
这少妇乃永安县县令高敬轩的夫人崔玉瓶。她才貌双全,虽已为人母,却风韵依旧。只因她平日里深居简出,专心相夫教子,所以当地百姓很少有人认识她。
侍女兰叶提着盛着香火纸钱的竹篮跟了上来,连声催促道:“夫人,时辰不早了,赶紧进去吧,等会儿还要赶回去呢,不然老爷又要责罚我了。”
崔玉瓶略略回过神,垂下头,注视脚边的几瓣落花,微微叹了一声,轻移莲步,缓缓迈进寺内。
进了寺门,沿着青石台阶而上,到了白龙寺主殿。主殿之中青烟缭绕,观音大士的塑像肃穆庄严。
兰叶点燃一炷香,插在供桌旁的铜炉里。
崔玉瓶凝望菩萨一眼,款款拜倒,双手合十,轻启朱唇,低声向观音大士祈愿道:“这第一炷香,菩萨有灵,保佑永安县年年风调雨顺,百姓丰衣足食,从此衣食无忧;第二炷香,保佑我儿长生无病无灾,健健康康,长命百岁;第三炷香,保佑县令大人吉星高照,逢凶化吉,诸事顺利……”说到这时,声音低沉微弱,渐渐细不能闻,只见她口唇微微翕动,隐约有“敬轩”两个字。
“哼!”这时,崔玉瓶身后蓦地传来一句重重的冷哼。大殿之中人潮涌动,各种声音混杂,但是这句哼声带着一丝怨恨,清晰无比地钻入了崔玉瓶耳内,仿佛一支细小的锥子,猛地扎在她的心头。
崔玉瓶身躯一震,脸色陡然发白,身形摇晃,几欲跌倒。
兰叶见状,急忙上前扶住她道:“夫人,您怎么了?”
崔玉瓶不答,只是回过头来四处张望。只见大殿的右侧,拥挤的人潮中笔直地站着一个面孔陌生的中年人,正目不转睛地盯着她。他表情僵硬呆板,嘴角带着一丝夸张却又冰冷的笑意,眼神像锋利的刀尖穿过人群,刺在她身上。
崔玉瓶心下翻腾,一颗心似要蹦出胸腔,脑袋嗡嗡地响成一片,想道:“难道是我听错了,我怎么听到是他的声音,这么多年了……”她极力压制心头起伏的波澜,有些恐惧,有些紧张,又有些莫名的期待。
神思恍惚片刻,崔玉瓶抬起头来,睁大眼睛迎上那熟悉又陌生的目光,指尖遥遥伸向那个陌生的中年人,苍白的脸上泛出一丝绯红,梦呓般唤道:“敬轩,是你吗?”
中年人面容僵硬,冷冷地看着崔玉瓶,仿佛听到了她的呼唤,他木然地摇头,目光中依然是深深的恨意。
人潮涌动的大殿中,仿佛有一股冰凉的风穿过,驱散了些许闷热,时间仿佛在那一刻凝固了。那个隐藏在人群中的人影在崔玉瓶的瞳孔中慢慢扭曲、晃动、膨胀,转眼间几乎把高耸的主殿撑破。崔玉瓶只觉得整个大殿都旋转起来,视线一片模糊,顿时呼吸急促,一口气没有上来,竟昏厥在兰叶怀里。
表情僵硬的中年人冷漠地看着这一切,眼神中微微掠过一丝恻隐,静静地站立了片刻,旋即转身,像鱼游进大海一样消失不见了。
山寺之中多善男信女,看到有人昏倒,他们纷纷上前搀扶,兰叶在几个热心人的帮助下,将崔玉瓶扶到山脚,雇了一辆马车,快马加鞭赶回了永安县衙。
县衙内,县令高敬轩见崔玉瓶昏迷不醒,忧虑不已。
县丞吴菊窗赶紧差人去请城东名医王延之过府看病。
没有多久,一个满头大汗的衙役,领着个五旬上下的郎中匆匆来到门外。
吴菊窗迎上去,满脸喜色道:“王先生,你可来了。”
崔玉瓶已经醒过来了,她目光空洞,扫视了一圈,呆望着屋内众人道:“你们是谁?怎么都在我这儿?”
兰叶伤心地哭道:“夫人,我是小兰啊,您不认识我了吗?老爷请了大夫来给您看病了。”
崔玉瓶定定地看了兰叶几眼,蒙了半晌,似乎突然想起什么,指着她道:“你……你……我好像在哪儿见过?”
高敬轩心下凄然,安慰道:“玉瓶,你身体不适,我请了大夫给你看看。”
崔玉瓶神色惊惶,身体蜷曲,躲闪到床角,显得极为害怕,尖声叫道:“我没有病,我哪里病了?”
高敬轩柔声道:“玉瓶没有病,只是额头有点儿烫,大夫开两副药就好了,来,把手伸出来让大夫看一下。”
崔玉瓶将信将疑,看了高敬轩几眼,犹豫了半晌,才将手伸了出来。
王郎中切过脉后,目光闪烁,隐有疑惑,旋即向高敬轩等细询发病缘由。
高敬轩察言观色,心下更为紧张,问道:“内子病情究竟如何?”
王郎中眉头紧锁,一言不发,起身慢慢地在屋子里转着圈子,许久才停下脚步,迎着高敬轩急切的目光道:“大人,请借一步说话。”
高敬轩心下越发忐忑,当先走出房间,来到偏厅,王郎中紧随其后。
王郎中咳嗽了两声,缓缓道:“小人刚才看尊夫人目光浑浊,眼神散乱,似是受了很大的惊吓,又面色发白,口渴咽干,额头发烫,但脉搏趋于缓慢,真是大违常理。”
高敬轩并不答话,心下沉甸甸的。
王郎中微微摇头叹道:“按常理,脉象乃万病之源,而尊夫人的脉理隐约不明,与所发症状大为不符,让小人百思不得其解。”
高敬轩忧心忡忡道:“先生是我县有名的神医,纵有疑难,凭先生高明的医术,定能解除内子的顽疾。”
王郎中神色犹豫,摇头道:“小人行医数十年,也是少见这种怪异的脉象。病源不明,有如瞎子摸象,小人不敢妄下诊断,否则会危及尊夫人的千金之躯。”说完,从药箱里取出处方笺,沉吟半晌,提笔写了一个药方,递给高敬轩,“大人,这几剂药仅为理气顺脉,暂缓病情,如要查明病因,根除病患,小人却是无能为力。”
高敬轩心神不宁地接过,脸色慢慢沉了下去,颓然道:“这么说,内子之病是无法诊断了?”
王郎中脸有愧色道:“那也未必,许是小人医术不精,所学有限,大人何不再请其他大夫诊断一下?”
高敬轩神色木然,摇了摇头道:“连先生这样的名医也看不出结果,再找其他人,恐怕也无济于事。”旋即对吴菊窗道,“吴县丞,替我送送王先生。”
王郎中告辞而去。
过了两日,崔玉瓶的高烧渐渐退去,但有时神志不清,尽说胡话,翻来覆去只有两个字:敬轩。
高敬轩虽然精明能干,处事果决,但碰上妻子得了这种怪疾,一时也是束手无策,一连几夜,他不是眉头紧皱,怔怔地望着窗户发呆,就是坐在县衙大堂上,几个时辰一言不发。
这天,兰叶陪着崔玉瓶在县衙后院的花园里坐了一个多时辰,到了傍晚时分,崔玉瓶连着喝了两碗莲子汤,还和儿子长生玩了一阵,便沉沉地睡去。一干下人顿时松了一口气,这几天来不分白天黑夜的折腾,让他们都没有睡个好觉。
哪知刚到三更,崔玉瓶的房间里突然传来一声凄厉的叫声,兰叶和长生的奶娘王妈被叫声惊醒,立刻奔进崔玉瓶的卧室。只见崔玉瓶起身倚在床头,头发散乱,身上的衣衫被汗水湿透,身子瑟瑟发抖,和她同床睡的六岁多的儿子长生被吓得哇哇大哭。
王妈上前一把抱着长生,低声安慰。
兰叶见状,连忙问:“夫人,您怎么了?又做噩梦了吗?”
崔玉瓶双目中闪过惊恐之色,颤抖地指着窗户,身形缩成一团,躲进兰叶怀里。兰叶顺着她的手势看去,只见平时关得严实的窗户这时却打开了,几扇窗一开一合,在夜色里“吱呀吱呀”地摇晃着。
兰叶匆匆看了一眼,没有看到什么异状,安慰道:“夫人,大概是被风吹开了。”
崔玉瓶声音颤抖,脸色苍白,指着窗户道:“有人……有人……在上面。”
兰叶道:“夫人,您看错了,哪有什么人?”话还没说完,转头瞧见一个人影斜斜地拉到窗户上,就像一片树叶一样飘在空中。
兰叶脚底冒出一股寒气,吓得一声大叫:“有鬼!”顿时双腿发软,一屁股坐在地上。
府内许多人闻声而来。
门帘晃动,高敬轩急匆匆地奔进房内,喊道:“玉瓶,玉瓶,你怎么了?”
没过多久,县衙捕头铁冠英领着十几个捕快来到门外。
王妈虽然害怕,却没有慌神,她指着窗子上掠动的影子,向高敬轩道:“老爷,窗户上有人。”
窗子上的人影冷冷地哼了一声,仿佛没有体重,轻飘飘地坠下窗台。
高敬轩脸色一沉,挺身上前,厉声喝道:“什么人?敢到县衙来装神弄鬼!”
铁冠英听到高敬轩的喊声,吩咐手下捕快迅速去后花园查看。他快步迈过门阶,一脚踏进门里,突然想到什么,身形一顿,慢慢地收回脚,挺起背梁,按刀站在门口。
县令女眷的卧室,没有高敬轩的允许,他是不能擅入的,便站在门口,一旦歹人从窗户进入,他可以立即发动攻击,擒拿凶犯。
窗户后是一个偌大的园子,与崔玉瓶的卧室仅有一窗之隔。前任县令喜欢附庸风雅,常邀三五文人骚客在此吟诗作对。整座园子遍植各种佳木幽草,一到春天便幽香四溢。其间点缀几座亭台水榭,华丽精美,布局颇具匠心。高敬轩接任县令后,颇不喜这种华丽的景致,道:“永安百姓生活难以为继,高某如何敢贪图享受!”当即将花草移栽售卖,更将亭榭拆除。县衙一干人见高敬轩此等行为,均对他暗暗敬佩不已。
这么大一座园子,少有人照料,自然渐渐荒芜了。园中草长及膝,中间稀稀落落长着十几棵高大的槐树,枝干修长,郁郁森森。
此时夜色灰冷,月华寂寂,一轮暗淡的残月在灰色的云层里若隐若现,洒下一片薄薄的银霜。草间隐闻虫鸣,四周一片寂静,哪里有半个人影!
铁冠英匆匆赶到,锐目一扫四周,厉声喝道:“两人组成一队,仔细搜寻!”
十几个捕快提着灯笼在草丛树木间搜索,茂盛的树丫中惊起几只宿鸟,拍打着翅膀掠入夜空。
大家折腾了大半个时辰,将整个园子翻了个底朝天,还是一无所获,刚才那个人影像鬼魅一样,凭空消失了。
围墙高约两丈,墙头上布满了青苔和杂草。铁冠英皱了皱眉,站了半晌,只得收拢队伍,准备回去复命。
就在此时,一阵夜风呼啸着穿过院落,修长的枝丫剧烈地摇晃起来。“啪”的一声脆响,一根细小的树枝仿佛不经风力,突然绷断,折成了两截。一个灰蒙蒙的影子从断枝上一闪而下。
铁冠英一眼瞧见,大声喝道:“县衙捕快在此,何方宵小,敢擅闯县衙,还不束手就擒!”
他扭腰晃肩,身形跃起,朝数丈外的那条影子扑过去。身后的捕快也是发一声喊,舞刀弄枪,提着灯笼围上前去。
转眼间,十几个捕快就逼近了那条黑黝黝的人影。一丈开外,只见那个人影背对着捕快们,如雕像一样凝立不动,宽大乌黑的衣衫在夜风中猎猎飞舞。
一年轻捕快将灯笼提了提,向前凑了几步,突然好像发现了什么,连忙仓皇后退,一个踉跄摔倒在地。
铁冠英一把将他拉起,呵斥道:“慌什么?”
那名捕快脸色苍白,声音发颤道:“头儿,你看他的脚……”
铁冠英劈头盖脸地骂道:“什么脚?难道有三只脚不成!”回顾身后的捕快,大喊道,“大伙儿一起上,抓住盗贼,县令大人有赏!”说罢,提着灯笼大步冲在前面。
才走了四五步,铁冠英不由倒吸了一口冷气。数步外的那条人影始终背向众人,双足虚踏在草丛上,轻飘飘地凭空而立,全身上下不带一丝人气,像是一具风干了的尸体吊在树上。
这诡异的场景让众捕快不由得心底发毛,一阵寒意直冲头皮,他们都眼巴巴地望着铁冠英道:“头儿,怎么办?瞧着有点儿不对劲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