寡妇之死
作者: 孙志明赌徒好色,胆大包天;翻墙跨院,施放迷烟。寡妇贪财,为虎作伥;良妇失察,白璧染瑕。父女隐忍巧设计,一箭双雕惩元凶!
七盘磨村的保长柳树德一夜没有回家,第二天早上,有人跑来告诉他:“柳保长,大事不好,村西头的苏寡妇死了!”
“去去去,别扫兴。”柳树德一双眼睛里满是血丝,盯着手中的牌,头都不抬一下。
“苏寡妇真的死了!”又一个村民跑进来说。
“知道啦,别乱,别慌。”柳树德继续抠牌、打牌,眼看这把牌要赢,他显得非常兴奋。
他爹柳老满来了,气喘吁吁的。柳老满一脚踢翻牌桌,大声吼道:“臭小子,你还死在这里不走是不是?苏寡妇被人杀了!”
柳树德一愣,这才不大情愿地站起来,手里的牌却依旧舍不得放下。
柳老满气得直跺脚,恨恨地骂道:“亏你还是保长,玩起牌来不要命,丢人现眼!”
柳树德这才急慌慌地跑到苏寡妇家。
已经有人爬到苏寡妇家的屋顶上,用木棒敲着铁桶,高喊个不停:“苏寡妇,快回来!苏寡妇,快回来……”
旧社会的农村,老百姓都很迷信,只要有人非正常死亡,上了年纪的人便会叫人爬上屋顶,用木棒敲打铁桶或铁锅,呼喊着死者的名字。按老辈人的说法,刚死去的人魂儿离开不远,站在高处使劲喊便能喊回来。也确实有被喊回来的,可能是死的人没死透,魂儿没跑远,一喊就真的回来了。
柳树德拉长脸,让最先发现苏寡妇被人杀死的那个村民细说情况。
那人激动地说:“我今天一大早到苏寡妇家取我老婆的新衣,发现苏寡妇家的院门大开着,进院一看,中间屋门和厨房的门也开着,我站在院中连喊了三声‘苏寡妇’,却不见她出来。我心中疑惑,走进中间屋里一看,发现苏寡妇躺在炕上,血淋淋的,一双眼睛直勾勾地瞪着房顶。”
柳树德听完,进到苏寡妇家的中间屋里,心惊胆战地看了几眼。场面很血腥,苏寡妇光着身子,胸口插着一把明晃晃的刀,血流了一地,眼睛睁得圆圆的,好像在盯着他。柳树德身子一哆嗦,迟疑了一下,赶紧一步跨出门来。他摇了摇头,揉了揉干涩发困的双眼,似乎这样能让他昏昏沉沉的脑袋略微清醒一些。
作为七盘磨村的保长,柳树德首先想到的是苏寡妇的婆家再无其他人,就她孤零零一个。他低着头想了一会儿,对几个村民说:“去,就说是我说的,到张家棺材铺赊个棺材回来。”接着,他把谁搭丧棚,谁扎丧棒,谁缝孝衣孝帽,谁剪纸糊花等一应事儿分派了,并指定几个人把屋门关死,要他们好好保护现场。
然后,他长吁一口气,说:“苏寡妇婆家没人,但她娘家有人,这事不能马虎。”
苏寡妇长相俊俏,身段极好,性格开朗,是个让男人日思夜想的人儿。她平日里靠帮人绣衣服、鞋袜为生,最近听说攀上了邻村的一个什么高枝,突然穿金戴银起来,花钱如流水一般,惹得村民们眼红不已。
很明显这是一起谋杀案,年纪轻轻的苏寡妇死得不明不白,所以柳树德立刻赶往区公所报案。
区长李瑞昌接到报案后,赶紧带上几个兵丁,跟在柳树德身后,匆匆赶往七盘磨村。
路上,李瑞昌问柳树德:“尸首你看了吗?”
“看了。”
“是怎么被人杀死的?”
“好像是用刀。”
“怎么是好像,你没细看?”
“区长,死人有点儿香艳,围观的人多,我没敢细瞅。”
“怎么个香艳法?就因为她是个漂亮寡妇?”李瑞昌笑了笑。
“不仅仅是寡妇,而且还光着身子呢。”
“哦,现场保护起来了吧?”
“保护得好着呢。”
李瑞昌想了想,又问:“苏寡妇这个女人,一向品行怎么样?”
柳树德挠着后脑勺,说:“怎么说呢,她男人是被疯狗咬了后,得了狂犬病死的,死前也没给她弄出个一儿半女。她男人死了好几年了,她一直没改嫁,一个人过日子,可是她也不安分,屋里常有男人进出。”
李瑞昌“呵呵”两声,说:“这也不难理解,年轻守寡,人又长得标致,就是她能熬住,别人也会惦记她。”
“区长说得对,确实是这么回事儿。”柳树德笑嘻嘻地点头。
李瑞昌说:“看一个女人的好坏,不能仅看外表,外表光鲜亮丽,有可能恰好隐藏了她内心的贪婪、虚荣和自私。”
柳树德一听区长的话高深起来,不敢接茬儿,只能边走边忙不迭地点头。
李瑞昌等人抵达七盘磨村时,苏寡妇家门前早已人满为患了。
李瑞昌和柳树德进屋。这是三间房的中间正屋,此时此刻,透过窗户照射进来的晨光,映在苏寡妇不着衣裤的裸体上,直晃人的眼睛。
李瑞昌吸了吸鼻子,努力挤走脑袋里的杂念,定睛细看,只见苏寡妇丰满的胸口上果真插着一把尖刀,刀尖深入体内,体外只露出个刀柄,看来是被扎破了心脏;刀柄很干净,没有留下一丝儿血迹或手印。她的右手握着一条红色的吊坠,吊坠绳明显是被割断的。李瑞昌暗想,割断吊坠绳的刀应该就是插在她胸口上的那一把。他又仔细地查看了一番屋内的情形,发现靠墙的小饭桌上有两双筷子、两个酒杯、两个茶杯,以及吃剩下的饭菜。看样子昨晚这里有两人对饮,可是很奇怪,屋子里怎么不见酒壶?
在柳树德的引导下,李瑞昌又来到西屋和东屋。因看不出有什么异常,他便叫进来几个平日里跟苏寡妇走得较近的村民,让他们帮着细看了一下,村民们都说苏寡妇家中的一切陈设照旧,没有丢什么东西,倒是有些物品变成新的了。再看院门和三间正屋的门窗,都完好无损,没有被撬动的痕迹,可见这并非一桩劫财杀人案。
李瑞昌将雕刻着观音像的吊坠拿在手里颠看着,发现吊坠雕琢得很精美,通体翠绿中带着奶白色,纯净而锃亮,是用上好的羊脂玉雕刻的。“男戴观音女戴佛”,这样的吊坠应该是有钱的年轻男子所有,作案者肯定是个年轻人。李瑞昌在心中暗暗揣测。
苏寡妇胸口的那把凶刀,是不多见的一种仿珐琅纹饰的短刀,这种短刀据说一般有雌雄两把,雄刀上绘有双鱼花纹图,雌刀上绘有蜜蜂扑花图;刀柄一般为白铜打造,刀身为生铁打造。此刀锋利但柔韧性不够,在使用时容易折断。眼前的这把刀上刻着双鱼花纹,显然是雄的。
李瑞昌越想越觉得案情蹊跷,凶手既然能杀死苏寡妇,为何要留下吊坠?而且连凶器也不带走,这不是故意要给人留下证据吗?
权衡再三,李瑞昌决定从吊坠着手调查。
村民们对苏寡妇白白的身子很感兴趣,尤其是有些男人,他们对苏寡妇虽已僵硬但不失标致的身子,流露出超乎异常的热情,那白得耀眼、极其细嫩的皮肤,刺激得某些青皮后生按着腿间,血冲脑门,回家辗转难眠;而那些结过婚的色鬼,回家后则对自己的老婆看都不想多看一眼……
天稍黑的时候,苏寡妇被杀的事情已被完全传开了,柳树德发现人们的议论五花八门,有人说是苏寡妇新攀上的高枝把她给杀了,原因是他在苏寡妇家撞到了她的另一个相好,两人互相看不顺眼就大打出手,苏寡妇帮一个劝一个,其中一个一激动,就一刀捅死了苏寡妇。有人说,是土匪或是盗贼闯入苏寡妇家,先把她轮奸了,然后再把她杀了……
那段时间,七盘磨村无论是白天黑夜还是茶余饭后,人们都在议论苏寡妇被杀的事。苏寡妇白嫩的身子在村民们的脑海里萦绕、缠绕,男人们反复遐想着苏寡妇被杀时的情景……
这天吃过晚饭,柳树德蹲在院门口抽烟袋。尽管各种传说有鼻子有眼,但他并不相信,觉得事情绝对没有那么简单。他见区长李瑞昌的弟弟李瑞邦从村东头走过来,便马上站起来迎了上去。
柳树德笑着说:“瑞邦兄弟,你哥这几天很忙吧?”
“能不忙吗?咱村出了人命案,县里让我哥审理呢,对了,区里让各村保长提供线索,你这儿咱可把话带到了,有什么线索立马报告给我哥。”
柳树德点头道:“那是自然。”又道,“听说这事是苏寡妇的相好干的?”
李瑞邦摇摇头,说:“这可不好说,她的相好多着呢,若坐在一桌,还有端盘子提壶的,你知道是哪一个?”
柳树德嘻嘻一笑,说:“那还不好办!把那些人一个个逮了,挨着用刑不就是了!”
“你本事大,那你去抓人啊!”李瑞邦没好气地来了这么一句,迈开步子就要走。
柳树德一把拉住他的衣袖,说:“你刚才说,县里让你哥审案,你哥有点儿眉目没?”
“你去问他吧,我哪里清楚!”李瑞邦一甩袖子,头也没回地离开了。
李瑞昌从吊坠入手,派人去调查县城里卖珠宝的店铺,从买那款相同吊坠的人着手查起,他相信,这样能够很快锁定嫌疑人。
不出三天,果然查到了一个叫宋宝胜的人买过那款吊坠。
宋宝胜正在城西他一个朋友家里躲着,夜已深了,他在炕上翻来覆去,嗓子、舌头疼得他喘不过气来,折腾到鸡叫,总算昏沉沉睡着了。
“咣当”一声,门被踢开,宋宝胜分明看见是区公所的区兵破门而入,他们不由分说,扑上来压住宋宝胜,五花大绑地把他捆了个结结实实。街上站满了人,他的两个老婆给区兵磕头,被区兵一脚踢开。宋宝胜看到区兵没有把他押到区公所,而是把他押到城东外的萝萝湾,区长李瑞昌正坐在一块大石头上,旁边站着几个区兵。
李瑞昌喊了一声,几个区兵把宋宝胜按在地上,几杆枪抵住了他的头,他刚想转过脸去问李瑞昌为何抓他,“砰”的一声枪响了,他的半片脑壳飞了起来。
宋宝胜“嗷”的一声,激灵醒来,浑身是汗水,嗓子舌头更疼了。他想起了曾经跪在苏寡妇面前起的一个毒誓,这个噩梦预示着什么?
宋宝胜在石桥村是个地主,但他这个地主有些来路不正。
想当年,宋宝胜挖空心思,搭上几年的软磨硬泡,一个目的眼看就要达到。
那一年的那一夜,西风烈,寒夜空,是决定宋宝胜今后命运的一个晚上。过了今晚,期限还剩最后三天,那小子若还拿不来钱,事情基本将可定夺。
抽完最后一袋烟,喝完最后一碗茶,宋宝胜进入踌躇满志的梦乡。
一米八九的个头,浓眉大眼,挺直的身架骨,宋宝胜英俊得不像话。可他一贫如洗,棉袄棉裤油渍腻滑,硬如盔甲,破了的洞里塞着麦草,腰里扎着变黑的草绳。棉鞋的前头张开着快到脚中间,用麻绳缠绑着。麻绳污黑,那鞋从后面看似是布的,从前面看就是一双麻草鞋。
贫穷的原因是他好吃懒做,嗜赌如命。
他赌掉了自己的全部家当,包括老婆孩子。
但他仍然不死心,继续赌,想把输掉的再捞回来。
有句顺口溜,正是对他这样的赌徒的写照:腰杆上系根绳,天天输死个人。本想着去上吊,又怕明天会赢。
他怀着这样的心态,除非最后走上绝路,否则是不会悔改的。
他在石桥村就是一条丧家犬,人人厌恶,户户白眼。
真不知他的一日三餐是怎么解决的,日复一日,年复一年。他有时还色心炽热,瞅空骚扰村里的年轻媳妇、漂亮女孩。
村里人躲他就像躲瘟神一样,怕自家女人被他摸一把,挠一下,甚至万一被他污了,岂不是身上抹上屎,恶心死人?最要命的是他孤家寡人一个,谁能奈何他?
可就是这么个人,也有跟他对脾气的。
陈歌龙是村里地主的独生子,自幼娇生惯养,上过学堂,无职可任,游手好闲。
村里最闲的两个人,一个是他,一个是宋宝胜。
两个懒汉,一个村东,一个村西,如幽灵,似鬼魂,常会碰见,臭味相投。
贫穷限制了宋宝胜的想象力,贫穷也刺激了宋宝胜的想象力。
他常跟着陈歌龙去陈家大院混吃残羹剩饭,陈家生活的富裕令他瞠目结舌。
慢慢地,他在心底竟冒出了一个令他疯狂的念头:取代陈歌龙!这个念头刚冒出来时,连他自己都被吓了一大跳。但是,随着去陈家的次数越来越多,这个念头渐渐地攫紧了他的心,使他有时手舞足蹈,有时头顶冒汗,心跳得难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