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狐狸的帖

作者: 闵凡利

民国乱世,鲁南望族,子嗣缘浅,家业难继。碧玉小家女,幽泣红妆;蓬门痴情郎,残卧病榻。红狐狸屡下死帖,泥菩萨暗藏杀机。喜滋滋,老蚌怀双珠;忧忡忡,家国堪零落。驱倭寇,洒热血;人已故,仇未了……

1931年9月18日晚,日本关东军在沈阳北大营南约八百米的柳条湖附近,将南满铁路一段路轨炸毁,谎称是中国军队破坏铁路。日军独立守备队第二大队即向中国东北军驻地北大营发动进攻。次日,日军占领北大营,拉开了全面侵华的序幕……

一年以后,鲁南善州县威远镖局的镖师郑三笑出了南城门,此时,太阳斜挂在西天,被西北风吹得很瘦,很薄,如人畏畏缩缩的。

郑三笑狠狠地抽了一鞭马,马咴咴地叫了一声,疾蹄向前方奔去。

前方不远处是白莲坡。来到坡下的郑三笑抬头向白莲坡上的坡神庙望去,庙门前的旗杆上正飘扬着鲜红的旗幡,旗幡下系着的红布条在随风飞舞。郑三笑嘿嘿地笑了两声。他清楚,又有活儿召唤他了,他策马向坡神庙奔去。

来到坡神庙前,郑三笑翻身下马,回头看了看四周,四周空无一人,只有呼呼的风吹着他凌乱的头发。他快步走进庙里,对着坡神像施了一礼,跪下磕了三个响头,起身后,他上前三步,来到神像前面的香炉前。他又转身向后面望了一眼,外面,天空阴暗,北风阵阵,带着哨声,他转过脸来,把手伸进了香炉里——那个他取帖的地方。

有帖!他把帖取了出来。是死帖!帖上画着一只醒目的红狐狸——是红狐狸的帖!

红狐狸是他的一个老主顾,是他暗入龙门后负责的一个客人。这个客人他从没见过,只是按规矩接活、做活。每次红狐狸都是把帖放在坡神庙的香炉里,这次帖上写着一行字:华府管家卢明聪。

华府是白莲坡上最大的富户。白莲坡距离善州城南三十里。坡名是华府的先人起的。华府的先人当年来到此处,因梦到开了一坡的莲花而留此安家。华府发家是从后来的一个叫华起的先人开始的。他的大儿子叫华照来,高中状元,后在翰林院为官。后来,华府的后人又有几个考取了功名,到了江西、四川等地为官。华府就这样逐渐壮大起来了……

近年来,华府祸不单行。先是在京城上学的二少爷华豹失踪了,接着是大少爷华虎在前方的战场上战死了,紧接着,华府的老爷华玉堂也疯了……

华府摊上这些变故,可把管家卢明聪忙坏了。如今,华府的大事小事都是大少奶奶书亭过问。小事都是卢管家自己作主,然后再禀告大少奶奶。有些事该如何做,他要先听大少奶奶的意见;有些事办得咋样,到什么程度了,他也必须要给大少奶奶说。大少奶奶是个很有主见的女人。

这天夜晚,卢管家忙完华府的事,就往家里赶。卢管家的老婆有气管炎,天一冷就伸着脖子喘不过气来。卢管家的家在白莲坡的南角,是当时华玉堂老爷给他盖的,是三间里生外熟的马褂子屋。

前边再拐过两个路口,就到家了。卢管家不由得加快了脚步。想一想,他一天到晚都把心弦绷得紧紧的,只有到家了,才感觉悬在嗓子眼的一块石头落下了地。当他快走到家门口时,一个黑衣人在他前面的路口闪了出来,挡住去路。卢管家一愣,停下了脚步,问:“你是何人?”

黑衣人嘿嘿一笑,开门见山地说:“我是龙门的人。”

卢管家心里一惊,好在有夜色挡着,黑衣人看不出他脸上的惧色,就问:“怎么,你是杀手?!”

黑衣人看着他,点了点头。

隔着夜色,卢管家也感觉到了一阵寒意,那是黑衣人眼里的杀机。卢管家深深吸了一口气,慢慢地咽下了,以此来平复他内心的恐惧,他看着黑衣人,一字一句地说:“我和你们龙门无冤无仇,为何要杀我?”

黑衣人在心里暗笑了一声,他清楚,有些话,必须给卢管家明说:“你知道我们龙门的规矩,我们是拿人钱财,替人消灾。”

卢管家不是傻子,他听明白了,说:“有人下帖要我的命?!”

黑衣人点了点头。

卢管家想不通自己到底碍了谁的路,就哈哈大笑道:“老汉我今年六十有一,死,也够了。只是,我一个华府的管家,我又没得罪谁,是谁要杀我?”

黑衣人冷冷地给卢管家一个回答,说:“是想要你命的人。”

卢管家说:“我不想死得糊里糊涂,我想知道是谁要我的命?”

黑衣人“哎”了一声,就说:“这个,我可以告诉你。”

卢管家问:“谁?”

黑衣人一字一顿地说:“红—狐—狸!”

卢管家疑惑不解道:“红狐狸?红狐狸是谁?”

看到卢管家疑惑的样子,黑衣人就从怀里掏出那张从坡神庙香炉下取出的帖,扔给卢管家。

卢管家打开那张帖,就着月光,看到了那张帖上的字和一只狐狸。

卢管家看后哈哈大笑,他把那张帖紧紧地攥在手里,说:“老狐狸啊,你都这样了,还不放过我。”

听卢管家这么说,黑衣人明白卢管家什么都知道了,问:“你知道红狐狸是谁了?”

卢管家哈哈一笑,冷冷地道:“我知道他是谁了。”继而话锋一转,“真是只老狐狸,好阴险啊!一定是怕泄露了玉麒麟的秘密。”

黑衣人看了看那冷冷的月牙,知道他该送卢管家上路了,说:“那我就得罪了!”话音还没落地,就见黑衣人刀光一闪,卢管家一头栽倒在地……

第二天一大清早,华府的丫环翠玉拿着从卢管家手中取出的死帖匆匆地走进了大少奶奶的屋里。

大少奶奶仔仔细细地看了那张帖,问翠玉道:“这是从卢管家手中找到的?”

翠玉说:“是的。”

大少奶奶拿着死帖,问:“还发现什么了吗?”

翠玉摇了摇头。

大少奶奶就又仔细看了看死帖,自语道:“这个字体,咋这么熟悉呢?我好像在哪里见过?”然后,她皱着眉头问,“杀卢管家是红狐狸下的帖?”

翠玉点头道:“现在看是这样。听验尸的仵作说,伤在咽喉处,用刀杀的,是一刀毙命!”

大少奶奶把眉头拧成了一股绳,说:“红狐狸是谁?为什么要杀卢管家?难道华府会有更大的血光之灾?”

翠玉给大少奶奶披上了一件外衣,说:“大少奶奶,天冷,多穿点儿衣服吧!”

大少奶奶抬头看了看已在华府呆了十多年的翠玉,长叹一声,说:“卢管家走了,华府还得需要个管家。看来,只有再物色一个人了!”

翠玉点头道:“这么大的家业,没有管家帮你操持,大少奶奶你还不得把心操碎啊!”

大少奶奶点了点头,说:“是啊,可现在管家很难找啊!像卢管家那么合适的人,是很难找得到的啊!”

翠玉像想起什么似的,说:“不行,咱贴出告示,招考一个?”

大少奶奶听了,一拍巴掌,说:“嗯,你说的正合我的想法,好,咱就招考一个!”

华府招聘管家的告示是大少奶奶起草的,要求很简单,但酬金很丰厚。告示一贴出,整个白莲坡炸开了锅。好多人都沉不住气了,比如说白莲坡南学堂的黄秀才,在善州县衙干过文书的杨先生,纷纷来应考,还有兖州城的郝俊儒,也被惊动了。

这天的冷不是一般的冷,简直到了滴水成冰的地步。华府门口围了很多人,一问方知,今天华府招聘管家,大少奶奶正与应考者拉着家常。

郝俊儒是按照告示上的时间来到白莲坡的。在省城读书时,他与书亭本是情投意合的知己,当他知道书亭嫁给了华虎后大吃一惊,后来听到华虎战死的消息,他更是大吃一惊。家里遭到如此变故,书亭怎么样了?郝俊儒想:应该来看看!

一进南院,郝俊儒就被院子里的脏乱惊住了,看样子昨天夜里的西北风刮得厉害,院子里到处都是柴火和枯枝败叶,墙边竖着的铁锨、铁锄等家什都被风刮倒了。他想起收到的那封信上的话,猛然明白了,他在心里暗笑了两声。天很冷,屋门却洞开着,有几个人正在屋子里说着话。于是,他先把躺倒的铁锨、铁锄之类的东西拾起放好,拿起躺倒在地上的扫帚,顺着风向,把那些树叶柴火一类的东西扫好,归堆,然后把扫帚放到墙边立好,才走进屋子,找了一个合适的位子坐下。

屋子里已有五六个人。有四个先生模样,留着长须,穿着长袍,甚是儒雅,谈吐时满口之乎者也,一副很有学问的样子。其中一个胡须都白了,看样子至少也有六十岁了。大少奶奶正在跟他们说话。

郝俊儒仔细听着这些人的谈话,一边听着,一边把火盆里的火弄得旺旺的。屋子里就温暖起来。他看到桌上有把小锡壶,看样子有酒。因为他来时看到那几个先生正在抿着嘴喝,就把锡壶拿过来放到火盆里用火焙着。不一会儿,锡壶里的酒温热了,从壶口里飘出酒香,先是一阵阵的,然后是浓浓的,最后是浓烈的,郝俊儒知道,壶里的酒已经温好了。他就用纸包住壶把,提着给各位的酒杯里加满。几个来应考的先生以为郝俊儒是华府的下人,端过酒杯就喝,连谢字都没说。

这时,大少奶奶发现了郝俊儒,眼里露出了惊喜,说:“怎么,你也来了?”

郝俊儒对她一笑,又冲她摇了摇头,意思是咱们现在不急说话,你先办你的正事,考聘管家要紧。

大少奶奶会意,又继续听他们论述。

看看门外的太阳,已经快到中午了。大少奶奶知道,来的这几个人,她都摸得差不多了,就站起身来,说:“咱们就这样吧,你们今天来的各位,大体情况我都了解了。你们就回家静候我的聘帖吧!”

几个人就把眉头拧成了疙瘩,说:“考完了?我们怎么没有感觉到你在考?”

几个人都捂着嘴窃笑,各自都在心里犯起嘀咕。大少奶奶不言语,只是微笑着点头。

看人都走了,大少奶奶看着郝俊儒,惊喜地问:“你,你怎么来了?”

郝俊儒眼里含笑道:“我来看看你!”

这句话很熨帖,大少奶奶眼圈红了,眼里有水雾向外飘,说:“你,你还会想起我?不是来看我的笑话的吧!”

郝俊儒知道大少奶奶心里在想什么,也感觉到大少奶奶内心的无助和悸动,他说:“你怎么说这话呢?”叹了声气,继续道,“听说你家里出了这么多的不幸,我是专门来看看你的!”

大少奶奶“唉”了声,之后转移了话题:“你看到我是怎样招考管家的了?”

郝俊儒点了点头。

大少奶奶眼珠一转,问:“你说他们这几个人,哪个可以给我当管家?”

郝俊儒想了想,说:“我不知你的考题是什么,但我感觉你不是在考试,只是在拉家常。”

大少奶奶故作高深地一笑,没有说什么。

郝俊儒问完这句话就后悔了。大少奶奶的性格他清楚,有些话她要想说,不用你问,她就会告诉你;若是她不想告诉你的,你就是问她,她也不会告诉你。他只好换了一个话题,说:“剩下的几个人,你选中谁了?”

大少奶奶说:“我选中了一个目标。”

郝俊儒高兴地说:“那我恭喜你!那个人是谁?”

大少奶奶叹了声,说:“现在先不要恭喜,还不知道这人愿不愿意接手呢。”

郝俊儒说:“能在白莲坡的华府当管家,这可是他们几辈子修来的福。华府是善州地界的首富。这个人要是不想在这里做,那是脑子进水了。”

大少奶奶听郝俊儒这么说,反问了一句道:“是吗?”

郝俊儒说:“咋不是呢。要我说,这个人要不答应,我看脑子不光是进水了,而且是涝了。”

这时,南院门口伸进了一个长着白发的脑袋,他看到大少奶奶在和一个陌生人说话,一愣,然后就哈哈地笑着,小步跑到大少奶奶的跟前说:“有骨朵了!坡上的莲花有骨朵了!”

看到这个疯老头,郝俊儒一愣。大少奶奶脸色一变,喊了一句:“黄福!”

门口飞快地跑进一个五十多岁的人,叫黄福,是大少奶奶招来专门看护华老爷的。

黄福气喘吁吁地跑进来,手里拿着一顶帽子。他来到那个疯老头跟前,踮着脚把帽子给疯老头戴上,然后拉住疯老头的手,说:“大少奶奶,我和老爷刚才在咱们坡上的老林玩呢。老爷像发病似的,把帽子一丢,突然就往家里跑,我一直在后面跟着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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