萍踪侠影
作者: 夏轩少年英雄,闯江湖长见识;行侠仗义,游海岱传佳话;战山匪救客商,凛凛正义;为剑派匡正统,赫赫显威;不畏强权,无私护弱者;拒事权贵,江湖任逍遥!
诗曰:
自立存齐志亦豪,奈因天命戢弓刀。
临终不屈称孤愿,留得头颅见汉高。
这诗咏叹的是田横。汉高祖刘邦建立大汉王朝,遣使招降曾自立为齐王的齐鲁豪杰田横。那田横英豪一生,耻为下臣侍汉帝,自刎于偃师首阳山,这故事载入青史,令人感叹。
在山东半岛最北端有座丹崖山,山的西侧是登州岬,便是当年田横的屯兵之处,人称田横山,周遭山巅海阔,天风浩荡,千百年里泣鬼惊神,恰似在激荡田横的凛凛气节。
言归正传。话说北宋仁宗皇祐元年暮春某日,一个二十一二岁的年轻人来到登州丹崖山,攀上登州岬,立在田横山头。
此时晴空万里,鹰遨长天。这年轻人披襟当风,举目浩渺,联想昔日田横的豪气雄风,不由血脉偾张,心道:“田横故去千年,却无人忘了他。人生一世,这般教人记住,方才不枉了!”
年轻人姓杜,名飞,齐郡章丘人氏,生得七尺身材,方面大耳,鼻直口方,双眉飞扬,目光炯炯照人。
杜飞出身武林世家,先祖杜伏威,乃四百多年前叱咤风云的隋唐英豪,附唐后拜爵吴王。杜飞自小得家风熏陶,深具祖上任侠好义、扶危济困之风。而今杜飞长大,武功也已大成,遂要游历天下,增长见识,于是掖了家传那口吴王单刀,踏上旅途。数月里,他已踏足了山东好些巍山大川、名胜古迹,眼界广开,增益不少。
杜飞正自感叹间,忽然一阵风吹,山岬下传来人声。杜飞张眼一瞥,见山道处有三个人正攀爬上来。为首一个肥胖身形,商贾模样打扮,身后跟着两个人,一个肩上背个包裹,另一个身矮肤黑,看上去不似中土人氏。杜飞不由大奇,不知三人是什么来路。
只见那三人向上攀到一处稍平大岩处,停住了歇息。那商人背山面海,一边喘息,一边远眺,吟道:“浮云连海岱,平野入青徐。古人称东海与泰山之间州地为海岱。杜甫这诗,便是咏出了海岱的高端气象!”
这时相隔虽还不近,但杜飞内功甚强,耳音锐敏,却是听得清楚,暗道:“此人口音似是南人,对我海岱却也熟悉。”
那商人又对披水靠那个道:“苏三,你可知当年驻兵此处的田横,是海岱的英雄,实是天下豪侠的榜样!”
杜飞听了心道:“这人一个商家,对田横却如此推崇,倒是个知音。”
苏三笑道:“若田横在天之灵,知主人远从广州而来,必是欢喜得紧。”
杜飞听了暗道:“却不是巧么!他们原来是从广州来,我正待去那里走一遭,若是与他结识了也好。”
那商人道:“田横和他五百义士的气节,我们岭南人须得学上一学。”
话犹未了,就听山腰有人粗声喝道:“岭南人学什么气节,山东人正要寻你报仇!”随着喝声,自山下闪出两条身影,直蹿上来。
杜飞在山头望见,大是惊讶,看那商人的攀山行状,并无武功在身,而山下蹿上的二人却是腰悬长剑,分明是练家子。杜飞方才听了那商人仰慕田横豪侠的话语,对他颇有好感,而今见有人来寻仇,不由自忖道:“这事蹊跷,我倒要看他一看。”当下提一口气,身子掠起,悄无声息地在树林里藏了身形,竟是无人察觉。
说话的二人已然跃到前头,拦住上山的道路,紧接着青光一闪,双剑齐齐出鞘,一左一右指向了商人。
那商人睁大眼睛看去,见持剑二人并不识得,左首矮胖,右首瘦长,都是三十岁上下年纪,一身黑衣,满面精悍,手中剑尖青光闪烁,幻起阵阵寒气。
商人急躬身作揖,颤声问道:“鄙人梁慕尧,请问二位好汉高姓大名,有何见教?”
左首持剑的胖汉粗声冷笑道:“我两个只是替人报仇,却问我们姓名作甚!”
梁慕尧愈惊,叫道:“二位好汉且慢!与我有仇之人是谁,结的什么怨?”
胖汉喝道:“你只须知我二人是蓬莱剑派门人,领了新掌门周扬之命,专来拾掇你,为抱恨而亡的老掌门刘云峰出一口恶气!”
树林后的杜飞听胖汉说是蓬莱剑派门人,却是心生狐疑。那登州蓬莱剑派在东齐颇有名气,门规甚严,在江湖中属名门正派。照胖汉的话,似是刘老掌门与数千里外不识武功的梁慕尧结下了仇怨,以致抱恨而亡,实教人难以置信。
果听梁慕尧叫起撞天屈来,道:“却是苦也冤也!我一个广州商人,从未来过登州,也从未听过贵派的名号,更不知你家新老掌门姓甚名谁,如何与贵派结下仇来?又怎会害得你家老掌门抱恨而终?”
瘦汉叱道:“多说何益!你有冤屈,待我夺了你的钱财,上缴新掌门,你再去衙门报官!”说罢,跨步上前,便要动手。
苏三见势头不好,急叫:“主人,我们快走!”又回头唤那黑汉道,“桑巴快来扶主人!”
那矮黑汉桑巴本跟在梁慕尧身后两三步远,此刻听了苏三叫喊,急地趋前一冲,步法颇怪,身形似跌非跌,一晃间便已托住了梁慕尧左手。主仆三人一齐转身,往山下便逃。
杜飞正要现身喝住胖瘦二汉,却见桑巴身形怪异,似有武功在身,杜飞不禁眼前一亮,于是暂不现身,要看那桑巴如何御敌。
就听瘦汉喝道:“哪里逃!”衔尾直追,左手成钩,抓向梁慕尧背心。梁慕尧虽不识武功,却也有了防备,慌忙侧身闪过。瘦汉手腕一翻,“嗤”的一声,已将苏三背上的包裹抢过。苏三大急,转身来抢。瘦汉就势抬腿,一个横扫。苏三不及避闪,足胫登时被扫个正着,口里呼痛,扑地便倒。
梁慕尧见倒了苏三,心中愈慌,急叫:“桑巴救我!”
瘦汉笑道:“便是四巴也救不得你!”转手将包裹递与胖汉,再举左掌,照梁慕尧劈面打去。
梁慕尧“哎哟”一声,眼见来掌飞快,已是缩头不及,忽然左边桑巴身形一晃,手若灵蛇,拳头陡地一沉,径击瘦汉左肋。瘦汉猝不及防,肋上一痛,已被击中。
瘦汉慌忙后跃,急将长剑乱舞,护住后背。桑巴手无兵器,不敢追击瘦汉,却是猛一晃身,冲向胖汉。胖汉左拳击出,正中桑巴右胸,但桑巴好似泥鳅般滑溜,这一拳全不受力,胖汉未及反应,忽地手上一轻,抢自苏三的包裹已被桑巴夺了回去。
胖汉又惊又怒,右手长剑搠去。桑巴闪身躲开两步,并不返身再战,却自地上扶起苏三,主仆三人又向山下逃去。
那厢瘦汉吸一口气,自觉未受内伤,随即醒悟,哈哈一笑,对胖汉叫道:“大哥,这昆仑奴无甚内力,不必惧他,上!”
当下胖瘦二汉两边包抄,追将过去。那梁慕尧三人行动不快,被二汉抢到头里,又将去路截住,双剑齐舞,逼将过来。
梁慕尧惊得发抖,颤声道:“二位好汉,金银归你们,只求放我们走!”说罢,从苏三手中提过包裹,双手递去道,“请好汉开恩。”
胖汉一把抢过包裹,在腋下夹住了,对瘦汉道:“二弟,如何?”
瘦汉适才与桑巴动手吃了亏,此刻己方赢定,想要出口恶气,于是冷笑道:“好汉只说饶你们性命,却未说饶你们一顿痛打!”
话犹未落,猛听有人大笑道:“两个劫匪,也敢自称好汉?!”随着话音,一条身影倏然掠到。胖汉陡觉腋下一虚,包裹已被那人夺去了。
来者自然是杜飞了。
山道上五人,见杜飞犹如从天而降,无不一惊,只是梁慕尧主仆又惊又喜,胖瘦二汉却是又惊又怒。杜飞虽是后生,但这般踊身跃出,神出鬼没地将包裹夺了,实是个可畏的武林高手。
胖汉倒抽一口凉气,双手抱拳道:“失敬,在下殷庆和兄弟孙仲,敢问这位好汉高姓大名?”
杜飞哼一声,照着方才殷庆的口吻冷笑道:“我只是打抱不平,你两个识相的,早早向三位广州客官赔罪,换两条性命,却问我的姓名作甚!”
殷庆和孙仲脸色难看,但知遇着了厉害角色,一时不敢发作。殷庆赔笑道:“好汉不知,蓬莱剑派老掌门广有庄田,很是殷实,却被这广州奸商骗了去,被活活气死了!”
一边的苏三叫道:“此话不实!我家主人从前并未来过登州,此番路过,却是第一次。莫说我主人与蓬莱剑派老掌门从未见过,便是见过,想那老掌门有钱有财,自是生财有术的人,如何轻易肯将金银交到我主人手中?若无证据,便是诬告!”
苏三为人口齿伶俐,常年跟随梁慕尧做生意,说话有条有理。
杜飞听了,手指殷孙二汉,喝道:“苏三说得在理,你两个有证据么?”
殷庆和孙仲张口结舌,作声不得。杜飞怒道:“我便知你二人说的是谎话!快快跪下,向三位客官请罪求饶,发毒誓再不冒犯!”
殷庆忽道:“这位好汉,借一步说话可好?”
杜飞将手一扬,道:“不好!你有话当众说。”
殷庆一咬牙道:“好汉也是山东人,何苦为个广州人出头?”又朝桑巴一指道,“更兼还有个外番人!好汉替他们出头,不怕家乡父老骂么?”
杜飞双眉一扬,怒道:“广州人外番人也是人!你既叫我好汉,须知打抱不平,帮理不帮亲,正是好汉的本分。若纵容你两个山贼劫掠外地人,岂不也做了恶人恶汉?!”
殷庆沉声道:“你也在道上行走,莫要逼人太甚!蓬莱剑派门徒众多,连官府也要礼让三分,你须三思!”
杜飞仰天大笑道:“我若怕这些,便是枉为齐鲁汉了!”
杜飞话音未落,殷庆和孙仲使个眼色,两个同时暴喝一声,殷庆当头下劈,孙仲拦腰横削!
殷孙二人趁杜飞仰天大笑,骤然发难,实是偷袭。此时相距既近,杜飞又手无寸铁,这两剑突地攻袭合击,端的是凶险万分!梁慕尧主仆见状,一齐惊叫。
好个杜飞,见双剑骤然袭来,也不慌乱,只将头一偏,躲开了殷庆当头劈下的剑锋,再双足力蹬,一个“倒踩云”,那双剑合击登时都落了空。未待殷庆和孙仲再攻,杜飞已是双足一顿,身形倏地翻转,右掌斜举,飞身反攻过来。
杜飞追击上前,只凭一只右手,忽拳忽掌,招招迅捷凌厉。殷孙二人全然无法抵挡,只顾拖剑闪避。
殷庆正后退间,足跟一绊,脚步愈发错乱,背脊撞上了松树,身形一顿。杜飞施展擒拿之术,空手上前夺剑。殷庆大骇,狂舞长剑,奋力招架,才舞得两舞,便觉腕脉一麻,手中一空,长剑已被杜飞夺了去。殷庆心中一凉,只道今番必死无疑,却见杜飞执剑一个翻身,反刺孙仲去了。
孙仲见杜飞这一剑凌厉非常,自己断难避过,只得咬牙出剑,拼尽全力架出。杜飞手腕微翻,两剑相交时潜运内力,剑锋连颤,孙仲就觉手上大震,自己那柄长剑已是啪啪脆响,断作了数截,连剑柄也拿捏不住,一齐坠地。
杜飞家传的是刀法,并不擅用剑,此刻纯是用的内力巧劲,将孙仲的长剑震断。殷孙二人武功平平,自不识得杜飞手法的妙处。
杜飞这几招,犹如兔起鹘落,直把梁慕尧三个瞧得挢舌不下,俱都呆了,竟然忘了欢呼喝彩。
殷庆和孙仲俱都失了长剑,已是一败涂地,两个还欲奔逃,就听“呼”的一声大响,却是杜飞长剑虚空一劈,断喝道:“往哪里逃!”殷孙二人自知别无路走,此刻只求活命,只得朝杜飞跪下,纳头便拜道:“小人冒犯了好汉虎威,还请恕罪!”
杜飞长剑一摆,道:“我方才说了,着你两个跪下向客官赔罪,发毒誓再不冒犯。客官肯饶你时,我才饶得!”说罢,提了包裹过去,递与梁慕尧道,“物归原主。”
梁慕尧方才回过神来,慌忙伸出双手躬身接过,口里称颂道:“人道山东多豪侠,忠肝义胆,天下闻名。今日教我亲眼见到一位侠士,实是三生有幸!”
这时殷庆和孙仲低头上前来,朝梁慕尧主仆跪下,谢罪道:“是小人猪油蒙了心,来劫先生的金银!但求大人不记小人过,恕罪则个,小人从此不敢了,如有再犯,教小人两个都死在蓬莱剑派的剑下!”
梁慕尧见殷庆和孙仲身为蓬莱剑派门人,却发誓死在本门剑下,此确是极毒的誓了,于是心中一软,转头谓杜飞道:“他二人既发了毒誓,少侠便饶了他们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