雾锁县衙

作者: 王松平 李吉安

奸夫淫妇,合谋杀人;贪官污吏,枉法断案。捕头使绊子,师爷结梁子;你害我之妇,吾勾汝之妻。蛇鼠本同路,沆瀣原一气;生死斗不停,皆中他人计!

清末,某年秋季的一个清晨,东边的地平线泛起的一丝丝亮光,小心翼翼地浸润着浅蓝色的天幕,新的一天从远方渐渐向古寨县落花村移了过来。

落花村位于鄂豫皖三省交界处,住在村东头的农民杜有福,一向有早起的习惯,他见天快亮了,便轻手轻脚地从床上下来,不想把两个孩子惊醒。当他打开大门,肩挑两只水桶正要去河边挑水时,突然听到一个女人的哭声从村西的方向传来。这哭声比挂在树蔸里的山羊叫还要凄惨,而且感觉有些耳熟,不由心里一惊。他忙丢下扁担、水桶,跑出屋前侧耳细听,果然不出所料,那是住在村西的弟媳徐氏——徐桂珍的哭喊声。他顾不得回去关门,一阵风似的跑到弟弟家中。徐氏一见杜有福来了,哭得更加厉害。在徐氏的哭诉声中,杜有福方才得知,他弟弟杜有富昨晚回家,睡到夜里丑时时分,突然喊头痛,原想待天亮去请郎中的,哪晓得寅时才过一半,他就撒手归西了。

杜有福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昨天出门时还是生龙活虎的一个人,怎么一个晚上的工夫就没了呢?他赶紧进房间去查看,只见杜有富直挺挺地躺在床上,用手一摸,身体早已冰凉。他心中大恸,泪水不由自主地夺眶而出。

随着徐氏的哭喊,村里很多人都跑过来看发生了什么事。徐氏一见,哭声更大了,直哭得昏天黑地,喉咙嘶哑。

在场的人都唏嘘不已,为之悲痛,继而纷纷劝说徐氏和杜有福要节哀顺变。

也有人在一旁悄悄地说,杜有富昨夜一定是犯了煞神,被捉生魂的黑白无常抓去了。

杜有福却不相信,也不甘心,总感觉这其中有蹊跷,为了尽兄长之责,为了弄明白弟弟的死因,他擦干眼泪,亲自去请来一位老郎中查看情况。

老郎中仔细检查了一遍杜有富的尸体后,说道:“有富可能是大脑充血导致死亡。”然后,他偷偷附耳杜有福道,“没有发现死者有中毒或其他可疑的致死迹象!”

在送走老郎中后,杜有福又按照当地的风俗,请来了胡家湾的胡道士,给亡者选择了安葬的坟地和出殡的日子,同时还报上杜有富的生辰八字,让胡道士算了算。

胡道士嘴里念念有词,左手大拇指在其他四指上来回掐算了半天,最后叹了口气,说道:“流年不利,命中注定有富有此大劫啊!”

如此一来,杜有福也不好再说什么,只得将信将疑地按大家的意思,开始安排起弟弟的后事来。在众乡邻的帮助下,经过一两天的筹备,第三天就体体面面地把杜有富给安葬了。

杜有富虽然入土了,但做哥哥的心里还是不平静,杜有福老是想着这事发生得太过蹊跷,不合常理。

杜有福父辈有兄弟二人,父母结婚到他这一代,依然还是兄弟二人。伯父因找媳妇难,在他二十三岁时,只好做了村西头朱老三的上门女婿。朱家家道较为殷实,不足的是结婚多年,朱氏一直没有生育。后经伯父、伯母与父母商量,将时年九岁的杜有富过继给了伯父伯母做儿子。杜有富过继后,伯父伯母供他读私塾,后来又让他学做生意,给他娶媳妇,帮他成家立业。他们兄弟俩虽然分开得早,各开门户过日子,但相互之间并不生分,仍然是亲亲热热、你帮我助,交往密切。

杜有福大字不识几个,人生得老实本分,不大谙世事,父母一过世,他更是一心一意地埋头耕种他的几亩薄田。杜有富却生得灵光活泼,能识字,会打算盘,一直在外做生意。自伯父伯母过世后,他就将家里的田地全部交由哥哥杜有福帮忙打理,从此很少回家。杜有福是生产的一把好手,春种秋收,样样活儿干得漂漂亮亮,也从来不要杜有富的工钱。当然,杜有富也是有情有义,只要回落花村家,都少不了给哥嫂、侄儿买些衣物,给点儿零用钱他们花。两家的日子虽说不上富裕,倒也过得比上不足比下有余。近日,杜有福的妻子吴氏因娘家母亲生病,就回娘家照顾她母亲去了。

杜有富死前的那天傍晚,杜有福刚把儿子小莹和侄儿小宝从私塾里接回家,杜有富便从县城回来了。同往常一样,杜有富每次回来,都先到杜有福家里看看,一是看看亲哥和嫂子,二是看看自己的儿子小宝和侄儿小莹。小宝为何在杜有福家里住着呢?一是只比堂哥小莹小两岁的小宝,从小黏大伯大妈,尤其是黏堂哥小莹,总喜欢跟在大伯大妈和堂哥小莹身前身后。大伯大妈和堂哥也特别喜欢小宝,无论是在学堂还是在家里,两个小家伙总是有说有笑,形影不离。二是弟媳徐氏说小宝离不开小莹哥哥,又年幼无知,上学的路上到处是水堰,怕他玩水出事,自己一个妇道人家,天天接呀送的,在外抛头露面怕招来闲言碎语,就干脆托付给大哥大嫂带了。杜有福夫妇,一个心肠好,又有血缘关系,一个贤惠,通情达理,又善于照料孩子,且都视小宝为自己的儿子一般,再说一个是接送,两个也是接送,堂屋杀猪厨房卖,好的不是外人,听弟媳这么一说,他们就满口答应了下来。这小宝也很乖巧听话,住在大伯大妈家,比住在自己家里还开心。

杜有富见哥哥他们一切都好,很是高兴,叙些家常话后就要告辞,杜有福正好有酒有菜,便留弟弟吃晚饭。于是,兄弟俩边说边喝,直到快交更了,杜有富才尽兴而去。谁知祸从天降,这顿晚饭竟成了他们兄弟俩生离死别的最后一餐。

安葬完弟弟的当晚,杜有福从弟媳徐氏处回来,躺在床上久久不能入睡,刚睡着就做了一个奇怪的梦,梦见弟弟杜有富披头散发、伤痕累累地对他喊冤,说自己死得好惨,要哥哥替他报仇。杜有福很是惊奇,问弟弟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可是弟弟再也没有说话,只是一个劲儿地哭泣。一会儿,杜有福醒了,他弹身而起,屋里静悄悄、黑森森的,一阵风吹得窗户呼呼作响。

难道弟弟真有冤情?莫非他的死与弟媳徐氏有关?不然这梦……

杜有福不敢往下想了。

要说弟媳徐氏,平时很守妇道,虽曾有那么几个浪荡汉子垂涎她的美色,却没见她与哪个男人闹出过绯闻,尤其是有一次同湾一个单身汉想占她的便宜,竟被她用扫帚打得抱头鼠窜,从此那人再也没敢去骚扰徐氏,这事也让徐氏赢得了村人们的称赞。再说了,一个女人家,要想把一个大男人弄死也不容易,若是下毒,必有中毒的迹象。可是,如果没有人加害,一个正常健壮的大男人,又怎会眨眼间说死就死了呢?

别看杜有福人生得老实,心里却很有数,他爱认一个死理,一经怀疑有人动手脚,便踩着泥巴不移脚,定要探个究竟。弟弟杜有富是死在自家床上的,首先就要从他家里查起。

他自言自语道:“我一辈子不做龌龊事,这回要对不起弟媳了。”

头几天,前来看望徐氏的人很多。在乡下有个习俗,若是哪家死了人,村里左邻右舍和亲戚都要派人来坐夜,男人帮助做些家务活,大婶大妈则陪着死者亲属说说话。

杜有福先按兵不动,等到弟弟“头七”一过,打鼓的打鼓,落成的落成,陪夜的亲戚走了,左邻右舍也不再来了,他就于夜深人静之时,偷偷来到徐氏的窗下探听情况。

真是不来不知道,一来全明了。

这时,从屋里传来一个男人的声音:“这八九天我可想死你了。”

只听徐氏嘻嘻一阵轻笑,说道:“我更难熬啊!”

男人应道:“我真是憋坏了,但不知我今天来妥不妥当?”

徐氏肯定地道:“放心,这七七四十九天之内,不会有哪个怀疑我的。”

男人似乎心有余悸,说道:“那日见你丈夫突然回来,真把我吓坏了,还是你有主见,掀起被子就蒙住了他的头,并狠心地将他捂死了。”

“我这么做还不是为了你!”徐氏娇嗔道。

接着,屋里就传出来肉麻的调情声和床摇动的“吱吱”声。

杜有福心里早就冒火了,暗骂一句:“狗男女!”真恨不得马上破门而入,打死里面的人。可他转念一想,弟弟已被人谋害,我不能去犯这个傻,我得去找几个见证人来。于是,他急急忙忙跑回去,找来几个叔伯兄弟,当场捉了徐氏的奸。

徐氏眼见奸情败露,大伯哥刚才又把她和情夫的话听得清楚明白,便不再抵赖,说出了杀害丈夫杜有富的经过。

那天夜里,当这对野鸳鸯刚刚进入角色之时,杜有富突然出现在他们面前,这突如其来的一幕,让三个人同时惊呆了。杜有富虽然在生意场中轻车熟路,游刃有余,但眼前的事实却使他不知所措,他如同一头失去理智的怒狮,扑上去便要找徐氏拼命。做妻子的知道丈夫的心性,晓得无法挽回,从此后夫妻势必会分道扬镳,加上她鬼迷心窍,竟不顾往日夫妻之情,翻身起床,双手掀起被子,像撒网似的将被子当头蒙住杜有富,命吓得发抖的情夫把杜有富打倒在地,然后双双赤身裸体地坐在杜有富的身上和头上。杜有富哪里会料到她有这一手?开始他还拼命挣扎,随后就感到呼吸困难,动弹不得,不多时就被活活闷死了。接着,二人把杜有富的尸体抬到床上,给他穿好衣服,徐氏则猫哭耗子,哭天抢地,边哭边对先后赶来的乡邻说丈夫是暴病而亡。

其实,这对男女早在一年前,也就是徐氏把小宝托付给杜有富夫妇俩时就开始了他们的奸情。这徐氏生得颇具姿色,身材高挑,水蛇腰,瓜子脸,黑黑的线眉底下一双水灵灵的大眼睛,又明亮又好看,是远近闻名的大美人。虽说她与杜有富结婚七八年,儿子小宝也六七岁了,但她保养得好,又从没做过粗活,看上去也不过二十才出头的样子,比那黄花闺女还要袅袅婷婷,风韵动人。一朵鲜花开得美丽,会招蜂引蝶,一个女人生得太标致,又闲着无事,自然也会招惹男人。因此,经常有那么一些浪荡汉子、无聊后生,无论有事无事,总要找各种各样的借口,到落花村来看一眼如花似玉的大美人,以饱眼福。日子一长,这女人的心就不平静了,就打算红杏出墙,填补一下内心的寂寞。

一日,徐氏去私塾接儿子小宝,路上遇到一个男人,这人便是周家湾的周伍。周伍早听说徐氏生得貌美如花,觊觎已久,只是一直没有机缘,当得知徐氏的儿子小宝在村外私塾读书时,他便在徐氏必经之路上等着她。

这周伍虽不是富家公子,却是风月场中的高手,他的年龄与杜有富相当,但比杜有富生得魁梧高大,相貌堂堂,尤其是一张能说会道的嘴巴,只要一张口,就能把女人哄得心花怒放。当徐氏走到一较为偏僻的路段时,不巧准备送给私塾先生尝鲜的一袋甜柿掉落地上,甜柿滚得到处都是。徐氏赶紧弯下杨柳腰,伸出一只白嫩的纤纤玉手,往布袋里捡柿子。早早等候在一旁想着如何接近徐氏的周伍见了,不由一喜,立即笑容可掬地走上前去帮忙。徐氏偷偷向周伍瞄了瞄,却没有说什么,但当她去捡拾最后一个甜柿时,周伍也伸出了手,二人的手指便碰在了一起。用现在的话说,顿时,二人的身体好似接上了电流,徐氏只觉浑身上下热流涌动,一颗心怦然跳动个不停。但她并未缩手,而是和周伍一起,将那个甜柿放入袋中。随即,二人又心照不宣地互相对视了一下,这才搭讪起来。

好像前世有缘,这二人一个有意,一个含情,眉来眼去之后,竟心心相印了。

当晚,他们就走到了一起,那真是干柴遇烈火,烧得轰轰烈烈。

从此之后,徐氏和周伍再难分开,三天两头就相会在一处。

不用说,徐氏让儿子小宝和小莹住在一起,美其名曰一个女人不好抛头露面早晚接送,实则是害怕小宝看到她与周伍干的好事。

这徐氏虽年龄不大,却很有心计。一个壮实英俊、激情四射的男人被她揽入怀抱,她岂会轻易放弃?她想,既然一朝拥有了,就要细水长流,天长地久。所以,她当颠鸾倒凤时便颠鸾倒凤,尽情享受鱼水之欢。但事毕之后,她无论如何也要打发情哥哥悄悄离去,而且从头到尾事情都做得非常缜密,没被人发现蛛丝马迹。这次杜有富半夜归家,根本不在徐氏的算计之中。当奸情败露后,她也来不及多想,只想着只要杜有富闭上嘴巴,这事就不会被人知道。谁知她和周伍发力过猛,竟将杜有富活活捂死了。

杜有福请村外的赵四先生帮助录了口供,徐氏和奸夫周伍在众人面前亦无法抵赖,只好画押。然后,杜有福和几个捉奸人一起,押着徐氏和周伍去了古寨县衙。

一行人赶到县衙时,已是日上三竿。

嗵!嗵!嗵!三声报冤鼓擂响,却不见知县大老爷前来升堂问案,问衙役,都不晓得知县到什么地方去了,衙门里清冷得像一座古墓。

约半袋烟的工夫,才有好心人告诉杜有福,县衙的方师爷提着一只鸟笼在衙门前不远的大柳树下逗鸟。于是,杜有福选了会说话的七叔和自己一起去见方师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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