蹚过那条盘山路(外二篇)
作者: 陈红克上上下下很多回,也没数清到底多少个弯弯。左拐右拐地盘旋上下,这样一条漫长而又亲切的山路,直到岳父家,然后有无敌的大山视野,静静地欣赏云卷云舒,坐享如泼墨画一样的风景。
我的记忆中,这段川西的山路,走路上去过,摩托车上去过,小面包车上去过,越野车上去过,小轿车也上去过。从起初的惊险冒汗到后来的坦然自如,不知道经历了多少次的心理建设。再后来,一脚油门下去,扶摇直上;踩着刹车冲下来,只看路,无暇浏览沿途的风景。那种驾驶体验,只有经历过的人,才知道其中的乐趣。
我第一次上这条山路,是2004年。那年是要被带回去接受岳父岳母的检阅,顺便把婚事的酒席办了,告知一下父老乡亲,他们的“小村花”的确是已经出嫁了。
那时候回岳父家,要先飞成都住一晚,第二天一大早搭大巴回金川。陆上这段交通,隧道少,需要很多次上山下山,如同探险队一般,曲折危险。犹记当时悬在鹧鸪山上的情形,前面一辆车过,尘土飞扬,后面一辆车视野模糊,全凭司机师傅娴熟的车技,勇闯险关。坐在车上,只能目不斜视。稍稍扭头,就会看到没有护栏的悬崖峭壁,一阵阵冷汗冒出,真的是心惊肉跳。我们下鹧鸪山的时候,家人已经是催了四遍,因为吃喜酒的客人们都到了,伴郎伴娘主婚都已经到位了,新郎新娘还在路上奔波。
那是第一次去,带足100个勇气要表现得不让人失望。婚礼是在县城举办的,仪式结束后我被一辆摩托车拖着上了山,夜色中只知道一直倾斜30度左右的身体后仰着,不能动弹。约摸30分钟,到达目的地,入住下来。
第二天清早,鸟语花香,在院坝里朝下一看,竟然已经身居2800米海拔的山腰了,欣赏美景,无限感慨山村的秀美,终于读懂“祖国壮丽河山”的深刻含义。盘山路是用灰渣和泥土混合铺起来的,我对这条路是如何盘旋上来的,还真有点儿惊叹,很多个几字形折叠而上,蜿蜒的大渡河如翡翠,在眼底下蜿蜒流淌,远处的雪山如老奶奶盖在头上的白头巾,而岳父家的这一片山腰平地正好错落着排列着几户人家,这精致缜密的建筑,还有这村落的布局,是如此巧夺天工。
那一年,也是我第一次在藏族羌族汉族三族融合的记忆中过了一个愉快的春节。各种川西美食吃罢,院坝中间生起篝火,亲人们换上新装,震聋的音乐响起,大伙儿开始围着篝火跳起藏族的锅庄,好一派欢快喜庆的气氛。
带着对这座山的无限向往和对亲人的无限眷恋,我陆续第二次、第三次以至于以后的无数次,盘桓在这条盘山路。妻陪在我的身边,这条路,逐渐就成为了我心中无限的牵挂。路的那一头,有惦念着我们的亲人,而他们,也成了我的惦念。
川西山太多,姓侯的人家从山底排开到山腰,人家较多,所以在我们口中都称这座山为侯家山,不得不佩服祖辈们选择此地的绝妙,视野开阔,植被茂盛。搬个板凳坐在岳父家的院坝里,可以静静地坐上一天。极目四望,天高云淡,令人真正物我两忘,如闲云野鹤,坐看天边云卷云舒。那一刻,人的精神是彻底松弛的,城市的喧嚣彻底被隔绝。
邻居们讲,妻小时候除了学习好,还有一个特点就是非常顽皮。他们绘声绘色地讲着,让我的脑海里析出一个这样的形象:一个扎着羊角辫的小女孩儿,背着一个小黄书包,拖着一个黄布鞋,鞋子的脚后跟都不提上,一溜烟顺着山路狂奔去上学,等你喊她的时候,山谷中只留下荡起的尘土,而人影早已消失得无影无踪。这是一个怎样活泼又充满无限生命力的小姑娘!纤柔的身体里,蕴藏着一个顽劣的男孩子的个性,皮实、坚强、憨厚。
那时候路窄,车子上不来,一下雨就更糟糕。牛羊多的时候,地上牛粪、积水混在一起,既脏,又难以分辨路,特别难走。各种物资上下更不方便,山里的宝贝运不出去,外面的给养配送不过来。但是人们习惯了这种半与世隔绝的生活,并不以为意。时任村大队长的岳父,则坚定地认为路通人通财通,坚持要把路修通。
就这样,具备很强演讲能力和组织能力的岳父,一次又一次地组织村委会,苦口婆心地说服大家,终于得到了各位委员的认同和支持。于是,他带领着村民,请来技术人员画图,在没有任何机械设备的情况下,用木锨铁锹箩筐等,一段一段、一节一节地开始了。当时已经经过党组检验,岳父1974年入党,在整理他的遗物时,找到非常多1980年左右的工作笔记,歪歪扭扭写着工作进度及各项工作安排。我拿回来给儿子分享这些材料的时候,他给外公一个大大的赞,说真是一个时代的记忆,和课本讲的这个时代是一样的。
国家新农村建设,村村通公路,盘山路换了新颜,由原来的石子和灰渣摊平的路改为水泥路了,路面也宽了很多。加上这几年旅游名片打造,这一带最负盛名的金川梨花走进了旅游爱好者的视线,侯家山半山腰是景点最佳观景点,此地也被《中国国家地理》评为全国100个最佳摄影点之一。每年三月份满山梨花盛放的时候,千树万树梨花开,蜜蜂蝴蝶嗡嗡地繁忙,村民们盛装迎接来自全国各地的旅游爱好者。
2020年,岳父的身体已经大不如以前。我们一家人在侯家山盘山路上散步。他手里拿着木锨,路上遇见牛羊粪便,他便主动去清理。任谁劝说,那柄木锹也不肯离手。在他心里,捍卫这条路的干净整洁,是最重要的活计。这让我不禁想起2008年汶川地震过后,当时岳父家房子也受到一点儿影响,政府说,拍照上传就可以享受一些补贴,当时家人已经按照政府要求拍了照。岳父得知后,他说,地震全国都在救灾,我们自己花钱动手修复一下,不要占用国家赈灾资源,就把已经上交的材料要了回来。
这种朴素的平凡,平凡中的伟大,让我肃然起敬,胜过理论课上的千行万行文字。
再回故里,老岳父已经仙逝。邻居告诉我,这条路还要继续拓宽,水泥路也会变成柏油路,政府已经在规划。到那时,上下侯家山就更方便了。姐姐说考虑把盖好的山腰别墅做成民宿,招待来自全国各地的旅游爱好者,体验民族风情,感受大山的味道。从岳父家再穿越一大片松柏林,就可以到达山顶大草原,那里放养着很多匹骏马,置身山顶,环顾四周,雪山环绕,草地肥美。四季之景同步,如同人间仙境,妙不可言。
我带上无人机,把蜿蜒的盘山路拍下,在岳父的坟前播放这些影像。我知道自己的做法很迂腐,但是我依然虔诚。我要请他看看当初自己主导修建的这条路,如今是多么兴旺。影片一帧帧播放,而曾经的一幕幕一桩桩,也在同步舒展在我们的脑海。那一代人的青春、热烈和豪迈,留给后辈多少宝贵的财富!他们留给我们的,岂止是一条蜿蜒盘旋的盘山路,更多的,是信仰、坚持和奉献。
入乡随俗
推开菜园小门,甘蔗节节高,一阵欢喜。
然而你再看看菜园其他瓜苗,那就惨了,经过鸭子一个月的屠戮,一片光秃,全军覆没。
小菜园承载了很多儿时愿望,今年我要策划种下甘蔗和西瓜,这两样都是儿时司空见惯的。三棵西瓜面是我从山东买的,前几个月雨水太多,死掉两株,留下一株,赶上好天气,阳光劲道,感觉一天一个长度地朝外蔓延。开始只有一个头儿,瓜友说不对,瓜瓤太长了没劲儿,得打头儿。我听从他的建议,一株瓜苗,分好多头儿,匍匐朝四周散开,裸露的地面很快被遮盖得绿意盎然了。
很快,我就看到它开出了花,公花和母花都有,有一种说法叫人工授粉。我便煞有介事地把公花与母花亲密接触几次,按照教程应该没错,便坐等吃瓜。想象着可以吃上自己种的西瓜,那种自得,油然而生。
随后几天真有小西瓜长出来了,我把它藏起来。给友人介绍的时候,从来不用一只手指它,生怕中招,因为小时候父母曾经这样教育我们,不能用单只手指瓜妞,指上了,瓜妞很容易脱落。
家里有只宠物鸭,乖巧可爱。为了保护西瓜,我不再允许它们来到院子里。但也不能保证每次都关好小门,于是,它还是有溜出来的机会。有一次我一开大门,呱呱的鸭子尾随我好一阵,我走哪儿它到哪儿,大嘴巴贴着地,蹒跚着微肥的身躯,一副唯我独尊的骄傲气势。当我看到它随处拉下的粪便,认为它太不讲究了,好好的菜地不拉,就拉在主干道上。我抓着它的脖子,任凭它呼叫,口头儿再教育它,不要到处拉稀,给它重新塞回笼子。我检查了一下,除了粪便,它好像对菜园的其他作物并不感冒。
鸭子是友人的,他的小孩儿很想养一只宠物,在众多宠物中他们选择了宠物鸭。他们精心养在阳台,各种宠物饲料管饱管够,看起来发育得很不错,还配备了很多宠物小衣服等,真把它当宝了。然而鸭子是自由自在的鸭子,友人说每次溜它出来总会自由自在地拉屎。这样管不住自己大小便的宠物,养在家里那真是费好多精力,恰好假期他们一家人外出旅游,说要寄养在我家,用友人的话就是利用这个脱手的契机,放在我院子里,等养大了借我的手把它炖了吃。
刚开始每天要发布一下养的状态给友人看,鸭子来到我家也没有多少陌生感,反正在笼子里,一天喂两次,水也管饱。院子里马利筋这个植物最容易招多腿的毛毛虫,隔几天不捉就会集结很多,刚开始我是直接捏死这些虫子的,鸭子入住我家后,我试想捉虫子给喂鸭子改善伙食,结果鸭子吓得呱呱地躲开了。我又怕虫子四散逃去其他植物上,我又一条一条给它切成两半,继续投喂鸭子,等晚上回来去看,虫子一个没下,还平白招来很多蚂蚁。
还有一次我看到瓜地里好多草,我拔了一些给鸭子吃,它竟然两个脚掌一阵踩,一口都没下咽。经过以上三件事,我开始断定这真是一只不食人间烟火的宠物鸭,它真是没一点儿公害,不会踩踏吃我的西瓜,不会吃虫,更不会吃菜叶,自然我也放松了对它的管制,随它在小菜园来回晃荡。
友人给的宠物粮快没了,王姐说,鸭子好像也吃米饭,也吃馒头,这样我喂养鸭子的成本就降低很多。王姐也会从不同的家拿来一些剩米饭喂鸭子,感觉一切如常,鸭子也一天天大了起来,群友们展开了各种吃鸭子的讨论。
已经熟悉阵地的鸭子,把自己当成菜园的主人,开始品尝不同的食物。有时来不及喂它,再见它还是活泼好动。等我反应过来,它已经屠戮完毕菜园的各类植物,辣椒叶子吃个精光,就连低处的茄子叶也给它吃干净了,西瓜更不用说了,一片狼藉,心心念的大西瓜今年算是泡汤了,而甘蔗反倒长得更好了,鸭子粪合着雨水给它足足的养料。
刚开始还挑肥拣瘦、看到虫子战战兢兢的鸭子,一旦不给它宠物饲料,它自己主动求变,在可能的资源下,各种尝试,保住了生命。明显它已经不再是宠物鸭,正朝着可以食用鸭子的路上一路狂奔。
偷灯盏
有机会和差不多年纪的坐在一起闲聊天儿,天南海北的,偶有说到童年噩梦,简直人类雷同,可以和梦里高考惊醒不差上下,久久不能忘却并终身需要疗愈,这个话题就是:“我们是从哪里来的?”全国家长的回答差不多一样版本:“垃圾堆捡来的”“隔壁墙角拾来的”等,反正都不是亲生的,这个回答让不少小伙伴至今无法释怀。而我小时候不是这样认为的,我一度认为我们村的孩子都是在村中间的那口井每逢元宵节偷灯盏抢来的。
“今年偷个灯头儿,明年生个孙猴儿。”这是河南老家正月十六非常重要的习俗,非常热闹又有礼节,那一幕幕场景浮现在脑海。
穿新衣戴花帽,等到元宵节,没有绑上围裙的新衣服早就被饭汤滴落风干成硬硬透明的一大片。那时候没有那么讲究,开心才是第一,太阳稍微夕照,冰雪融化成水潜藏在深一脚浅一脚的脚印里,温度一低,这些地方就成了薄冰的天地。村中炊烟四起,热腾腾的饺子开锅,父辈们先盛出一碗,如同大年三十一样,一只手撑着碗让其倾斜,一只拿着筷子挡住避免饺子出来,让冒着烟的饺子汤顺着落地,来一遍敬天敬地敬祖宗的仪式,就可以自由吃饺子了。然而小孩子们并不着急吃,他们要留着肚子,收纳更重要的美食。因为这个夜晚他们会被邀请到去年偷灯盏而成功添丁的新婚夫妇家里当座上宾。
灯盏一般是用萝卜切成圆块,中间挖出来,里面倒上煤油,放上用碎布做的捻子当灯芯,组合成一个灯盏。添丁的家庭宴请贵宾后,就会把去年收到的灯盏数量乘上一个比例换成今年还灯的数量,点燃后放在四方托盘上,在众人的守护下,来到老井旁还灯。有时一年好几对结婚和好多个新生儿子,当晚最忙的就是这些孩子,会不会他们也和我一样想着村里新生命的诞生都是需要这个仪式召唤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