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愤怒的黑女人
作者: 邓晨
犹记得小时候每年外公总有几回会到家里见外婆,每当他进门之后,家里的气氛便陷入冰点。长大后,我知道了背后的许多故事,例如外公的外遇,以及任性“耍帅”的幼稚行为摧毁了外婆在地里种的东西等。
外公获得唯一成功的事业,似乎是自己运营的武术团体—这是另一个使他形象恶化的因素。没有谁见过他真的表演出什么高强的武艺,于是我认为,这是个喜欢自我吹嘘的人。外公似乎并未提起自己曾做过市政府里处理下水道及水肥事务的公务员,或许是因为这看上去不是个体面的职位,甚至可能引致嘲笑。
母亲对外公有着复杂的感受,我曾以为她厌恶外公,直到见到一向自持的她曾在外公丧礼后哭泣不止,我很少见到她对外公流露出如此感情。后来她不时在提起外公时说几句好话,例如“外公年轻时长得很帅”。尽管如此,在扫墓时我们仍只是远远地看着其他亲戚持香行礼。
尽管未曾一起生活过,我的外公是亲属里给我留下最强烈印象的人之一,然而这是个负面形象—一个粗野而膨胀的人格,对家庭不负责任。
外婆则是个独立而坚强的女人。她将家庭维持得井井有条,经常自己拆修电器,习惯攀爬上屋顶高处干活,同时严格要求孩子不得有不文明的举止,这或许塑造了我的母亲也成为独立而坚强的人。在人生中很早就接触勇毅而独当一面的女人们,是一种并不那么常见的经验—这是我很晚才意识到的事情,很多人经验到的往往是更为传统的母亲角色设定。
不过相较于东亚社会,在美国非裔文化里,“坚强的黑女人”或“愤怒的黑女人”的形象似乎有能见度得多。一般非裔性别研究领域往往将这类形象与忠诚服务奴隶主家庭的“保姆大妈”,以及放荡狂野的性对象“耶洗别”,并列为美国社会看待黑人女性最典型的三种刻板形象。“坚强的黑女人”不表露脆弱的情绪、厌恶任何人拿废话浪费自己的时间、要求人人为自己的行为负责、依照强烈的道德观与价值观行事、从不被困难所击倒。“愤怒的黑女人”则是“坚强的黑女人”的变体,她们是大嗓门的社会正义行动者,表达强硬而有战斗性。
“坚强的黑女人”形象无疑具有赋能的一面,当很多女性还不敢发出自己的声音,在家庭、职场或各种场合仍是男性的附庸或跟从者,坚强与愤怒的她们展现了女人可以是主导者,掌控自己的人生,在社会上散发影响力。当很多男性欠缺能力与责任感,甚至深陷暴力及犯罪之中,坚强而愤怒的她们奋力走出了无须依靠男人的道路。
刻板的形象有着影响现实的能力。例如,2016年一项针对非裔女大学生的调查显示,有83%的受访者认可自己在一定程度上符合“坚强黑人女性”的刻板形象。而从媒体到许多领域都可以看到这类形象被广泛散播,也引起丑化与攻击。
当坚强的女性需要无论何时何地都表现出能力并压抑脆弱,这样的心理追求可以是破坏性的。近年来,非裔研究学界与媒体上都有越来越多的内容倡导“坚强的黑女人”学习感知自己的真实需要及情绪。
然而事实上,这不应该是针对坚强的女人的要求,而应该是整个社会不分性别都需要学习的,尤其是男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