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星人与牧羊小孩

作者: 阿明仔

在遇到他之前,我们这里只有三样东西,人、羊和草。

我记得很清楚,那天是下午五点刚过,我帮妈妈准备好做烙饼的枯草,正要去找皮力玩,它是一头才三个月大的公羊,再过些天,它就会长得很快,到时候我就再也没办法和它摔跤了。

为了庆祝我满十岁,妈妈把刚出生的皮力送给了我,她说等我过了十岁,她就再也管不住我了。

并不是所有的羊都有一个真正的名字,大多数只有外号。皮力是我给它起的名字,这样它就完全属于我,一旦我被认可成为真正的牧羊人,它就会成为属于我的羊群的领头羊。只要它够聪明,就能帮我一起管理其他人寄养在我们家的羊群,我希望它能帮我管住九个羊群。

我正在叫皮力的名字,突然听到有个陌生的声音在羊群里响起,我左右张望,却看不到人影。我确定这是一个陌生的声音,方圆几十里,全部也就五十二个人,每个人的声音我都能分辨出来,妈妈和我说过,一个真正的牧羊人,要懂得分辨所有风吹草动的声音。

皮力从羊群里钻出朝我跑来,要不是它开口对着我“咩咩”叫,我差点以为刚才的声音是它发出来的,真神在上,幸好不是我的皮力,否则我肯定会被吓到,那样,我就无法成为一个真正的牧羊人,它也会被扔进祭坑里去。

我可怜的皮力。

如今留在这里的人不到二十个,其他人都去了不长草的地方,那里也没有羊,那就只有人了,我一直想不明白,要是只有人,他们要怎么活下去?

他们把羊群和草都留给我们照顾,这里现在还有九个数量不一的羊群,只有一个牧羊人,要是加上我,那就有两个了。每隔四年祭祀的时候,都会把最弱的一头领头羊扔进祭坑——我可怜的皮力,我一定会把你训练成最强壮的那头。留给我们的,只有一个月的时间了。

“小孩,那个小孩。”

陌生的声音再次在羊群里响起,打断我的走神。

我和皮力并排站着,手掌轻轻下压,皮力立马低下脑袋,用两个小尖角对准前方,想要成为牧羊人的勇气让我开始搜寻那个声音的来源。

“小孩,我在这。”这次我终于看到了,不是在羊群里,而是在羊群紧挨着的木栏栅后面,一只大手掌正在慢慢摇晃。

我吹了一声口哨,羊群开始慢慢散开。他的个子特别矮,比我还要矮一个头,要知道,我才十岁,而他明显年纪不小,身上的衣服破破烂烂,大脑袋上戴着尖顶的破帽,我怀疑那垂到肚皮上结成块的胡子里有个虱子家族。

不管怎么说,他是一个陌生人,妈妈和我说过,所有的陌生人都要警惕,更何况他看着就很奇怪。

“小孩,你能给我点水喝吗?”他的声音很沙哑,“求求你。”

我有些警惕,忍不住开始思索一个真正的牧羊人会做什么,没有任何的经验告诉我应该怎么办。他似乎确实是很渴了,再次问我,声音里带着乞求,老牧羊人巴尔思夜里走到我家门口时,我妈妈的声音里也会带着这样的声调,“求求你,别这样,勃尔吉还醒着。”

我不喜欢这种声调,不喜欢夹带着沙尘的风。巴尔思是我从小就崇拜的人,他是我们这最好的牧羊人,一个人可以管住八个羊群,总共有五百只羊,那晚从我妈妈的喉咙里听到这样的音调之后,他就成了我最讨厌的人。但妈妈一直想让我去跟他学习,因为他知道加法和减法,想成为一名好的牧羊人,只会数数是不够的,要会计算,那样才能管理更多的羊群。

作为一个未来的牧羊人,我有权拿一碗水给他喝,但我还是需要先问一下妈妈,家里的水都是她从十公里外运回来的,一滴都不能浪费。

我让皮力留下看着他,跑进帐篷和妈妈说,“有人让我给他点水喝。”

“人?”妈妈吓了一跳,“什么人?”

“我不知道,以前从来没有见过他。”我说,“他长得有点奇怪。”

妈妈手里拿着擀面杖走出去,我连忙跟上,一起站在皮力的身后。

“你是什么人?”妈妈的语气不太友好。

“我只是一个可怜的流浪汉。”男人连忙取下帽子给我妈妈鞠了个躬,“尊敬的夫人,你不用害怕,我只是想讨点水喝,这么美丽的女士肯定也是个善良的人。”

妈妈听到他恭维的话,显然放松了不少,自从我爸爸两年前突然失踪之后,她就对什么都会顾虑。

可能是因为这个男人长得矮小,妈妈没有感觉到威胁,所以同意让我拿一瓢水过去给他喝,不过她还是交代我说:“不要让这个侏儒进到围栏里面来。”

我第一次听到“侏儒”这个词,还来不及问,她就回到帐篷里去了,饼还没烙好呢,我已经闻到了香味。

见我端水过去,他已经开始不停地舔着干裂的嘴唇,但他还是很礼貌地提起帽子先说了声谢谢,再小心翼翼地把水喝完,将水瓢递还给我的时候又说了声谢谢。

“侏儒是做什么的?”我忍不住好奇。

他吞了吞口水:“如果你能再给我一口水喝,我就告诉你侏儒是做什么的。”

虽然我不喜欢这种感觉,妈妈让巴尔思教我加法和减法的时候,他也总会提出各种要求,只是和巴尔思的要求相比,我觉得再给他喝一点水并不算过分。我分得清楚,他眼睛里的光是一种期待,而巴尔思是毫不掩饰的侵略。

他依旧喝得很小心,不浪费一滴水,这也是我对他放松警惕产生好感的原因,他不会是一个坏人。

“像我长得这么矮的人都叫做侏儒,对,你问我侏儒是干什么的,侏儒在大多数情况下都是马戏团里的喜剧演员。”

“马戏团?喜剧演员?”

他看了看我手里的空水瓢,没有再提出要求,眼睛落在我们家的帐篷上,深吸一口气。“你妈妈是在烙饼吧?”

我点了点头,没有说话,只是盯着他看。

“马戏团和你们家一样,也是一个帐篷,不过要大很多倍,可能有五十倍那么大。”

“五十倍是多少?”我问。

他有点迟疑:“你没有学过乘法?”

我吓了一跳,有点不好意思地摇了摇头。“我还没学加法和减法,妈妈说我只要能学会加法和减法就可以当一名牧羊人,乘法和除法得去不长草的地方学,我才不去那里,我的羊群可不能去没有草的地方。”

他点了点头:“五十倍就是有五十个你们家帐篷这么大。”

“为什么要五十个帐篷,有一个帐篷就够了。”我说,“马戏团里有什么?”

“马戏团里有很多东西。”他的鼻孔用力张开,吸了一口气,“真香啊,我不能再在这里呆下去了,不然会忍不住想跟你讨一个烙饼吃,但我身上没有可以交换的东西,能喝上你们给的水,已经很感谢了,你能不能告诉我,离这里最近的水源在哪里?”

我给他指了日落的方向:“往那边一直走就能看到一片湖,不过你会经过巴尔思的帐篷,你要小心一点,他是一个坏人。”

他点了点头,准备转身离开之时,我听到了他肚子里的咕噜声。他很不好意思地摘下帽子捂住肚子对我点头表示抱歉,说自己失去了礼貌。

“你是不是很久没有吃过东西了?”我问。

他点了点头,犹豫了一下,“如果你需要的话,我可以教你加法和减法,还可以教你乘法和除法,只要给我一张烙饼就够了。”

我有点兴奋,如果可以不跟巴尔思学计算,那是再好不过的事情。我让他稍等,跑进帐篷和妈妈说了,以为她也会很高兴。没想到她一听完就喊出声来:“他是一个骗子!他以为我不知道计算有多难学,只要你一开始学就会停不下来,他想留下来骗走我们一年的烙饼。”

妈妈说完拿着擀面杖就冲了出去,“你这个该死的骗子,我们这里免费的只有羊粪。”

等我跟出去时,看到男人已经朝着落日的方向踉踉跄跄地跑去。

他想骗我们家一年的烙饼,我很生气。我还是要去跟巴尔思学计算,我很难过。

而且,我还没有弄清楚,马戏团里到底有什么。在遇到他之前,我们这里只有三样东西:人、羊和草。

几天之后,妈妈生病了,起不了床,让我去打水。

我带着皮力推着双轮车出发了,皮力还不够强壮,不然我可以让它来给我拉车。

天气很好,风吹在身上特别舒服,每一棵草都在向我鞠躬致意,皮力走在我的身边特别得意,看到敢不弯腰的草就低头教训它。受过我的训练,它已经知道吃草的时候要留下它们的根。作为一名合格的牧羊人,我不仅要照顾好羊群,还要保护好这些草,想要真正做到这一点可不容易,但我相信自己有这个能力,妈妈说,皮力是她见过的最聪明的羊,比巴尔思的那头领头羊还要聪明。

开心的时候我就想吹笛子,它是爸爸送给我的礼物,是用羊骨头做的,爸爸说爷爷的爷爷的爷爷当年是我们这最好的牧羊人。那时候成为一名牧羊人还不需要加法和减法,只要有一头够好的领头羊和会吹好听的笛子就行了。这根笛子是陪了爷爷的爷爷的爷爷大半辈子的领头羊的骨头做的。爸爸说这根笛子当年在祭坑那里得到过祝福,里面藏了一缕陪伴在真神身边无数年的风,只要我轻轻吹它,就能听到真神的声音。

妈妈没有说,但是我知道,巴尔思想要得到我的这根笛子,如果我找他学加法和减法的话。

远远能看到巴尔思的羊圈,我特意绕开了,多走了两公里路,已经能看到湖水的反光了。

皮力忍不住开始奔跑,快到湖边时突然刹住脚步,低下头,把两个尖角对准了前方。我吓了一跳,以为巴尔思也在那里,我专门训练过皮力,只要遇到巴尔思的领头羊,就要摆开这个姿势。他的那头羊太狡猾了,我见过它是怎样趁其他牧羊人的领头羊不注意,把它们全顶落到祭坑里去的,让巴尔思成为了我们这儿唯一的牧羊人。

不过,妈妈在前几天有点兴奋地悄悄和我说,巴尔思的那头领头羊突然病死了,他需要重新训练一头领头羊,但现在他只有一个月的时间。一定是真神保佑,让我的皮力有了可以获胜的机会。

我问妈妈巴尔思的领头羊正是最强壮的年纪,怎么会突然病死?妈妈说是因为它吃了四方形茎杆的草,连我们这刚会走路的小孩都知道四方形茎杆的草不能吃,它怎么会愚蠢到这种程度?

一定是真神保佑。

我正在胡思乱想,突然再次听到了男人的声音:“小孩,那个小孩。”

皮力作势往前俯冲,我赶紧吹响笛子想要让它停下,但它显然已经忘记了我教过的东西,这让我感到害怕。巴尔思的领头羊就喜欢站在祭坑边缘处,等别的羊冲过去时,它就会在最恰当的时机闪开。

我好像看到了皮力掉进祭坑里的场景,它刚张开嘴想要对我叫一声就消失了。

那个男人身体往边上轻轻一晃就闪开了皮力,再往皮力的屁股上一推,皮力直接摔进了湖里。

我放下车把手,赶紧走到湖边,抓住皮力的角将它拉到岸上。

“我没有恶意。”男人摊开手耸了耸肩,“你的羊太凶了。”

我用笛子敲了一下皮力的脑袋,它才不服气地叫了两声,垂头丧气地站在我身边。

“你找到吃的了?”我问完认真打量他,看上去,这些天他应该吃饱了。

他拿下帽子给我鞠了个躬:“托了你关心的福,我找到了。”

我很好奇,又有点担心,脑袋里闪现的是巴尔思家的帐篷,还没等我发问,他指了指我手里的笛子,“刚才的笛声是你吹的?”

我抓紧手里的笛子,点了点头。

“真好听,让我感觉到乡愁了。”他叹了一口气,戴上帽子,抬头看着天空。

天上什么也没有,我也不知道乡愁是什么意思,忍不住问他:“大家都去了不长草的地方,你来我们这里做什么?”

“我听说你们这里有一个黑洞,什么东西掉进去就马上消失了,很好奇想过来看一看,你知道在哪吗?”

我皱起眉头想了想,他说的黑洞应该就是那个祭坑,摇了摇头:“隔四年它才会出现一次,每次只停留一天。”

“看来他没有骗我。”他低声嘟囔了一句。

他?我的眉头皱得更深了。男人看到我的双轮车:“你是来取水的吧,我那天喝了你两瓢水,今天我来帮你把水打满还你吧。”

“妈妈说的没错,你是个骗子!”我忍不住脱口而出。

他愣了一下:“为什么这么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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