泰国大麻经济盛况，踩不了刹车

从政府到民间，对于重新管制大麻及相关衍生经济的讨论，正在暹罗兴起。泰国对大麻的官方态度，只能用“反复多变”来形容。因为在不到两年的时间跨度里，政策就出现了180度的大转向。

由于新冠疫情重创泰国的经济支柱旅游业，时任执政党为了迎合选民，祭出大麻振兴经济的“灵丹妙药”—2022年6月9日，泰国宣布将大麻从《麻醉品法》中除名，规定即日起在泰国种植和交易大麻不再是犯罪行为，由此成为亚洲第一个将大麻合法化的国家。

但据《曼谷邮报》今年5月9日报道，该国计划在年底前重新将大麻定性为麻醉品，这意味着拥有和消费大麻，将再一次成为犯罪行为。

而回溯泰国关于大麻的相关法律政策，会发现，100年来，调整还不止这一轮，且动因也都各有不同。

据媒体报道，泰国人民将大麻用作草药和烹饪原料的历史悠久。直到泰国大麻与金三角的海洛因一道，成为越战美军大量“人肉”带回美国的主要流入毒品，在美国政府施压下，泰国1979年推出的《麻醉品法BE2522》，首次将大麻列为第5类麻醉品，消费和持有都将受到刑事处罚。

到2016年，由于政府缺少维持监狱运转的资金，无法负担越来越多被缉捕的毒贩入狱，泰国时任司法部长派汶·昆差耶将军宣告禁毒战争失败，转而寻求“惩罚力度较小的方法”—2018年，泰国议会修改《麻醉品法BE2522》，放松对大麻的使用管制，允许其进入医用和研究领域。

可见，在泰国的时间轴里，大麻的广泛使用是常态，而禁止大麻才是短暂的插曲。那么这一次，欲再度对大麻“踩下急刹车”的泰国政府，又是出于什么原因？

潘多拉的魔盒被打开

2022年6月9日，就在宣布大麻合法化的当天，泰国政府便向家庭免费发放了100万株大麻，开始实施“大麻经济作物”计划。

到了该日下午，已有超过15万人完成大麻种植登记申请；仅仅5天后，注册种植用户已达70万人，注册网页和手机应用程序访问量超过2000万次。

然而，大麻正如传说中潘多拉的魔盒，非法的“封印”被仓促解除，随之便滥用成灾。《曼谷邮报》批评，合法化的目的，本为开发大麻的医疗价值，但由于各党无法就相关管制措施达成共识，法律空窗期导致“娱乐用途”猛增。

目睹泰国大麻的监管“真空”，英国《独立报》和路透社报道均难掩对该国社会混乱的担忧，而这并非杞人忧天。

在政策放开后，泰国非医疗目的而吸食大麻的案例暴增。合法化数天内，就出现多人因滥用大麻而被送医的案例，仅曼谷就先后出现4名因使用大麻住院的患者。

不到一周，一名51岁男子因吸食大麻过量死于心脏衰竭。一个月内，9名儿童因吸食大麻就医，一名6岁儿童因误食含大麻的零食陷入昏迷，一名患有抑郁症的15岁少年在吸食大麻后持刀伤人。

据彭博社报道，泰国各地涌现出约8000家药房和大量消费农业公司，销售包含大麻的杂草糖果和烘焙食品等各种商品。并且，只要四氢大麻酚（THC）含量不超过0.2%，就连注射大麻产品亦属合法。

泰国的时间轴里，大麻的广泛使用是常态，而禁止大麻才是短暂的插曲。

一时间，大麻饮料、大麻冰激凌、大麻香烟、大麻甜点甚至大麻籽油牙膏等形形色色的产品争相上市，堂而皇之地与其他产品摆放在一起，却没有任何提示。不论是酒吧夜市还是马路牙子，消费者无处方都可轻易买到大麻产品，且THC浓度通常都达到4%到12%，甚而可以上升至20%。

泰国公共卫生部门也曾试图紧急颁布行政命令以“亡羊补牢”。到去年6月17日，泰国《皇家公报》刊登禁令，规定“不能在公共场合吸食大麻，不能将大麻卖给孕妇、哺乳期母亲和20岁以下的年轻人”，同时“添加大麻的食品和饮料，必须公示大麻的信息”。

然而，“南辕北辙”的乱象并未能得到有效遏制。在曼谷白沙海滩甚至公开举办起了“大麻节”，超过3000人参加这一活动，现场免费发放大麻。当群聚吸食的烟雾笼罩天空，显然早已跨过“医用”的边界，进入不仅是“娱乐”，更近乎“癫狂”的境地。

令人震惊的是，并没有任何警察到场阻止，这一切的发生都得到了默许。警方坦承，宽松模糊的法规如同一纸空文，使他们无法厘清合法和违法的边界究竟在哪。泰国国家警察局副局长罗伊中校就曾经表示，警方不会逮捕任何在家吸食大麻的人。

而今，苦果已然酿成。据泰国精神科协会统计，2022年因为娱乐用途使用大麻者高达1100万人，比2021年的189万人飙涨了快6倍。成瘾研究中心的公开数据也显示，在大麻合法化一年后，18—65岁的泰国人当中，有接近25%都使用过大麻。

更让人触目惊心的是，20岁以下的大麻使用人数在半年内就翻涨了一倍。而美国专家团研究发现，未成年人长期吸食大麻会影响大脑发育，在18岁前吸食大麻的人智商下降最明显，平均可达8%。“许多年轻人在上瘾，摧毁的是泰国的未来。”泰国总理赛塔在社交媒体上发出警示的疾呼。

比起大麻吸食人数的骤然增加，更令专家担心的，则是民众岌岌可危的健康。吸食一支大麻，对人体的损害是香烟的10倍以上，滥用大麻会对记忆和行为能力造成损害，让吸食者失去复杂操作能力，譬如无法良好驾驶机动车。

泰国卫生部门估计，宣布大麻合法化后的最初6个月里，吸食大麻成瘾的人数几乎翻了两番，因吸食大麻而导致意识受损和精神问题的患者人数，也出现类似增幅。又据泰国宋卡王子大学统计数据，2021年的大麻相关急诊人数只占3%，但2022年已经上升到17%，暴增了将近6倍。

为了阻止事态进一步恶化，已有泰国800多位医护人员共同发起联诉，要求政府暂停大麻合法化政策。正是在此类呼声下，泰国总理赛塔及其所属的为泰党也主张解决毒品问题，反对将大麻用于娱乐休闲。

大麻经济落空？

美国彭博社有评论称，政策转变是对泰国新兴大麻产业的又一次打击，而在此之前，大麻合法化一度被该国政府视为增加农业收入和健康旅游的一种方式。

在支持合法化的泰国官员眼中，大麻产业的发展可以创造就业岗位。同样积极推广大麻的曼谷商人基蒂·乔帕卡，以自己的商店为例作如此说明：每家大麻诊所可为8—10名员工提供工作，商店还支持了超过50家大麻农场，而每个农场相当于一到五个家庭。

“生意经”当然也瞄准“瘾君子”，泰国指望通过打造全球的“大麻之都”，来为被新冠重创的旅游产业“补血”，光创造的直接收入就可达到数亿美元。

据泰国大学商会估算，大麻的经济效益相当惊人—光是2022年就为泰国创造了280亿泰铢的产值，相当于7.6亿美元。而这个数字每年都在成长，复合年增长率高达126%，到2025年，泰国大麻市值将达到430亿泰铢（约合人民币87亿元）。

泰国或许成为瘾君子的“狂欢天堂”，却也沦为健康人的“旅游禁地”。

然而，大麻经济在“一飞冲天”的同时，也给泰国投下了层层叠叠的阴影。

当大麻摇身一变成为“经济作物”，种植大麻就成了老百姓的“财富密码”。合法化不到一年，已有超138万泰国人注册成为大麻种植者，相当于该国全部人口的2%，而政府核发的生产销售大麻许可证也已达到110万张。

大量新人涌入“赛道”，导致大麻产能过剩、供大于求，价格迅速大跌。在2022年大麻合法化之前，干大麻叶的价格为每公斤10500泰铢，并且需要提前一年下单。现在，干大麻叶只值每公斤5到10泰铢，且仍有大量库存积压，导致田地闲置荒芜。

可见，泰国政府叫停大麻合法化，恐怕还不只出于整治纵欲荒颓的忧国忧民之心，重新平衡大麻种植业严重失调的供需关系也是底层考量。

此外，与麻醉品高度挂钩的不光彩国际形象，也让泰国政府发觉，做大麻这株植物的生意，或许是损人不利己。

泰国国立法政大学教授拜讪便批判，娱乐用大麻合法化“对国家产生了相当负面的影响”，滥用大麻直接导致了全国各地健康、犯罪和成瘾问题的增加，更给旅游行业蒙上阴影。

可以说，现在大麻已经“占领”了泰国的城市。截至2023年2月，该国已有将近6000家大麻相关的商店拿到了营业许可证，光曼谷一座城市就高达1600多家，密度几乎和便利商店不相上下。

除了专营店，在泰国的咖啡馆和餐馆也提供含有大麻的食物和饮料，街边更是充斥着大麻的身影。欧洲新闻台有报道描述，在曼谷热闹的旅游区，霓虹灯装饰的大麻标志随处可见，街边的每个角落都有出售大麻的药房，数以百计的小吃和饮料摊贩也在贩卖未经提示的大麻产品。

斯情斯景，对于并非为着“抽一根”的外国游客来说，可谓防不胜防—可能吃了一份零食，喝了一杯水，就染上毒瘾。大麻经济这把“双刃剑”下，泰国或许成为瘾君子的“狂欢天堂”，却也沦为健康人的“旅游禁地”。

在今年3月，联合国麻醉品管制局作出表态：少数国家推动大麻的非医疗用途合法化，对部分娱乐性大麻使用者造成了“负面的健康影响和精神障碍”，也违反了联合国1961年通过的《麻醉品单一公约》。

正式合法化才一年多，“里外不上算”，是新一届泰国政府就想“让时光倒流”的最迫切原因。在纽约出席联合国大会期间，泰国总理赛塔便誓言，将限制大麻的用途仅用于医疗目的。

“猛兽”能否回笼？

然而，正如中国老话所说，“请神容易送神难”，何况请的还是大麻这种涉毒的“瘟神”。

诚然，泰国总理赛塔的态度不可谓不强硬。近日，他命令缉毒机构在25个“红区”打击毒品犯罪，并要求在未来90天内拿出显著进展。值得注意的是，据泰国公共电视台报道，在此次禁毒会议上，赛塔将大麻和甲基苯丙胺（冰毒）相提并论，可见转向之坚决。

但鉴于大麻产业早已在泰国全线铺开，若想再行禁止，接踵而来的失业等经济衰退问题，都会成为泰国政府的阻力。泰国大麻倡导组织“高地网络”的创始人拉塔朋·杉拉克等反对者，便纷纷强调泰国人的生计将遭到破坏，小商店主和农场主将成为无辜又不幸的最大输家。

更值得担忧的是，大麻从业者已投入大量资金，又岂会甘愿就此束手。正如古言所说“由奢入俭难”，已经膨胀起来的需求一旦转入地下，被欲望创造出来的黑市将成为城市治理中难以清除的毒瘤。

《贞观政要》中讲道：“发号施令，若汗出于体，一出而不复。”这句话阐述的，正是制度稳定的重要性；而朝令夕改，则会动摇行政根基、令人民无所适从。

现在，泰国经历了这场大麻经济的“闹剧”，是时候沉心省思，国家和人民真正需要的长治之策是什么了。

责任编辑吴阳煜 [email protecte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