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是远芳(短篇小说)
作者: 曹琼刘远芳看着镜子里自己肿胀的眼睛,思虑了再三,还是给四米音乐培训公司去了个电话,说请半天的假。这哭得红肿的眼睛,终究见不了人,但到下午应该就差不多了吧。昨天晚上刘远芳和家人吵了一架,平时还算是乖巧的儿子居然推了自己一把,刘远芳跌坐在地上,后来老公和儿子虽然立马来拉她,并关心她人怎么样。人,是没有受到什么伤害,可是内心却满目疮痍、一言难尽。
刘远芳的儿子一直是他人口中别人家的孩子:成绩优异,孝顺懂事。这一次也是意料之中地考上了市重点高中,儿子所在的初中奖励了他一千块钱,让刘远芳成为众人艳羡的对象。这本来是一件好事,但是因为刘远芳的家庭太久没有这样的意外之财,所以一家三口都为此谋划了好久,儿子说想去远足,之前学校里各种游学他都没有参加,都说读万卷书行万里路,他也想去见识见识外面的世界,弥补一下之前的欠缺。然而他又想了想说:“还是留着给老爸治病要紧!”
刘远芳的老公一直都有慢性病,所以不能算是一个整劳力,最多算半个,刘远芳也不想老公太劳累,所以嘱咐他不用出全力,能赚一点是一点。可是当今不出全力,很难赚到钱,既然去做了肯定是出全力,只不过时间上能自己控制就好了,刘远芳说这样也好,做个半日工就行。刘远芳的老公不能辞去工作的一个重要原因,就是医疗费还需要挂靠在原单位,冲着这一点,她老公不能太过于怠慢工作,也不能挑剔工资,那只能委屈自家人了,一直都过着紧巴巴的日子。这不,从天上掉下来的一千块钱,让一家人对前景充满了希冀,总觉得可以好好安排一次、奢侈一回。没想到这一千块钱让刘远芳无声无息地就给用了。
刘远芳也很委屈,自己是拿着这个钱去参加同学会了。可是自己有多少年没有参加同学会了,而且本来这一次也会如惯例般地被刘远芳给推辞了,但是其中一个女同学说的一句话让刘远芳非常不爽。她说,刘远芳要是没有钱,就吱一声,她给出一半。说这个话的女同学叫江清月,读书的时候就和刘远芳关系不佳,如今她放出此言在刘远芳看来简直是挑衅。“参不参加是我刘远芳自己的事,我要她帮我出一半?”刘远芳对着当年的同桌李飞红说道。刘远芳还有后半句话没有说出口,总费用是一千块的话,自己不也还得出五百啊,也不是个小数目呢!李飞红说:“你管她,想不想参加是你自己的事,你自己做决定。”临了,李飞红还说了一句,你儿子考上重高不是有一千块的奖金,就拿着这一千块去,眼痒死他们。
这句话触动了刘远芳,结婚的时候自己也是千挑万选,没有选江清月的远房哥哥,高中时候的班长江流石,而是挑了个所谓的有学历的大学生,现在的老公。那时候刘远芳的老公在国企上班,国家单位,旱涝保收,但是这几年因为效益不好,已经十几年没有开绩效了,一直都是死工资保底,好在刘远芳不计较,还一直抱着这个死工资撑着全家。
说起江清月和江流石的关系,真是好笑死人了,说他们是远房亲戚,可是他们两个在读这个高中之前是互相不认识的,就因为两个人都姓江,又是一个村的,所以江清月非说江流石是她的远房哥哥,大家也不好拂她的面子,就当他们是远房兄妹吧!当时李飞红对刘远芳是这么说的,瞧瞧她江清月真是好笑,她说江流石是她的远房哥哥,还不是因为江流石是班长,她可以沾他的光。后来,江流石是认下江清月这个远房妹妹,但他似乎对刘远芳更加有好感一些,尤其是当刘远芳出演了学校组织排练的话剧《不过是串项链》。
话剧《不过是串项链》,改编自莫泊桑创作于1884年的短篇小说《项链》。故事讲述了小公务员的妻子玛蒂尔德为参加一次晚会,向朋友借了一串钻石项链,来炫耀自己的美丽。不料,项链在回家途中不慎丢失。她只得借钱买了新项链还给朋友。为了偿还债务,她节衣缩食,给别人打短工,整整劳苦了十年。最后却得知所借的项链原是一串假钻石项链。在剧中,刘远芳饰演玛蒂尔德,年轻时候的刘远芳脸如满月,任谁都想多看上几眼,不像现在,干干瘪瘪的还带有一股苦大仇深的神态。当时,刘远芳出演话剧那一阵也算是她人生的高光时刻了,也不是说这个话剧有多成功,不过是一群高中生排练的话剧而已;也不是说这个话剧影响力有多大,整个演出不过就在学校的剧场汇报演出而已,连学校的大门都没出,更别说走向全市什么的。但是刘远芳却迷醉于其中,甚至萌发出她的演员梦,她要做沪漂,要去上海戏剧学院,她也可以走得更远一些,去做北漂,去考北京电影学院。
可是刘远芳终究什么都没有考上,其实刘远芳高一高二时候的成绩不算差,或者那时候报考一个大专,说不定还是有希望的,但是刘远芳没有。眼看着同学三三两两地上了各种学校,就剩下刘远芳一个人闷在家中。刘远芳的爸爸妈妈唉声叹气,说自己家的这个女儿到底是不接地气的,不该让她读高中,应该一早就让她读个中专早谋生路。到如今,年岁大了留在家中终是不行,刘远芳的爸爸妈妈费劲心思托人给她找工作。在找工作这个问题上,刘远芳很挑,父母说进工厂吧,当地是服装大市,做个工厂妹收入也还是不错的,刘远芳说要三班倒太辛苦不干;说去夜校读个财会吧,到时候随便哪里做个出纳的,也轻松,刘远芳说我不要满身铜臭气;后来父母托人让她进了私立幼托机构,让她穿得干干净净地拉着小朋友做早操,刘远芳同意了。后来私立幼托机构倒闭了,可见当时刘远芳的父母还是缺乏远见。如今刘远芳去了少儿艺培学校,还算和当时的工作经历有相关之处吧!不过刘远芳找对象却不挑,她只要堂堂正正的大学本科毕业生,且人长相周正就好了,不挑男方来自哪里,家底几何,这个倒也没有大的问题,所以刘远芳的爸爸妈妈随了她的心意。刘远芳的老公第一次上门就有了桂圆滑蛋的待遇,她爸妈觉得小伙子除了来自北方、家境一般以外,自身倒是没有太大的缺陷,配配自家这个不接地气、满心幻想的女儿倒是绰绰有余。可是人算不如天算,谁能料到这个要模样有模样要学历有学历的小伙子会得了这种倾家荡产的病,刘远芳的爸妈在掏了几回腰包救助之后,也觉得该留一点养老钱了,于是不再管女儿小家庭的事。后来,刘远芳的老公终究因为还是身处壮年,底子还行,所以居然在医院里扛了过来,如今也是好赖地活着,而且也能过得下去。所以这几年,刘远芳的手头一直是很紧张的,她也没这个闲钱和闲心思去参加同学会。
每次张罗同学会的都是昔日的班长江流石,据说他的名字来自杜甫的诗:“功盖三分国,名成八阵图,江流石不转,遗恨失吞吴。”江清月闻言以后,也去翻阅诗词大观,说她的名字也是来自唐朝诗人孟浩然的诗句:“移舟泊烟渚,日暮客愁新。野旷天低树,江清月近人。”这就更成为他们两个是远房兄妹的佐证。读书的时候,江清月对江流石就颇有好感,毕业后更是疯狂地展开追求。那时候江流石考上了大专,去了省城读书,俩人书信来往,江清月更是带上大包小包零食特产一大堆坐火车前往省城探望老同学。后来江流石分配回本地工作。但俩人终究没有成就好事,应该是江流石没有看上江清月,而是找了本单位领导给介绍的女孩子。看得出江清月那时候是十分失落的,但是她似乎一句怨言都没有,还是笑着“阿哥阿哥”地叫着江流石。江清月在闹市区里开了一家服装店,后来生意也做得不错,这是刘远芳目前知道的。刘远芳多年不参加同学会,也不听同学的家长里短,似乎也和同学们脱了节。但这一次不一样了,老公的病情稳定了许多,儿子又考上了千里挑一的重点高中,这天降的一千块钱不就是在鼓励她去参加一次同学会吗?所以刘远芳很爽快地报了名并把活动预付款给缴了。
下午,刘远芳到了工位上,阿凌对她挤眉弄眼,刘远芳满是狐疑,心中又一想,这阿凌又不是千里眼顺风耳,儿子这随手一推就被她隔空给看到了?不能吧!当下不耐烦地问:“有话快说,有屁快放!”阿凌说:“远芳姐,你们家状元儿子拿了奖金不得买点零食,犒劳犒劳我这张馋嘴。”刘远芳想起自己也是吃过艺培学校同事们不少的请客零食,自己还上一回也是应该的,奈何如今这钱已经化为红包飞了,于是把要参加同学会的事和阿凌说了,唯独隐去老公的暴怒和儿子的一推。阿凌点点头,说:“这个要紧的,远芳姐你们同学里面也有不少混得好的,到时候给你换个工作,从目前的形势发展来看,我们这个艺培学校迟早是要散的。”这一说,倒说得刘远芳满是沮丧,好在刘远芳也是个今天有米不管明日饥的人,第二天依旧高高兴兴地去参加同学会了。
同学会上同学们对刘远芳倒是出乎意料的热情,刘远芳对同学们的身份和财富也有了进一步的了解。一直都知道江流石在机关工作,混得不错,但不知道他去了本市的某个县担任常务副县长一职;也知道江清月生意做得不错,却不知道如今的她已经是本地服装业的一姐了。有点钝感的刘远芳第一次感觉到失落,这时候李飞红说起了我们的“玛蒂尔德”也不错,家里有一个状元儿子,不但进了本市的重点高中,还给家里挣了一千元整的奖励金。听了这话,刘远芳都想找个地洞钻进去,在常务副县长面前,在本地服装业的一姐面前,这些末点事算得了什么,而且中考成绩好也不代表高考成绩好,高考成绩好也不代表就能找个好工作,找不到好工作这一切还不是白搭,所谓的成绩好,说白了只有给富人家庭锦上添花才有嚼头,在她这样的家庭,不过是也不知道能不能抓住的稻草而已,不值得炫耀。
不过同学们还是真诚地祝贺她,这让刘远芳感到一丝温暖。也许是这一千块人民币没有白花,至少让自己体验了青葱岁月、同学友情。等她回到家,她也惊喜地发现这一千块人民币失而复得了,同学会的实际操办者江清月悄无声息地把这一千块人民币退给了她。
次日,刘远芳问江清月这钱是怎么回事,江清月嘿嘿一笑,说:“我们找的酒店可是在人家县长的地盘上。”刘远芳自作聪明地问了一句:“难不成我们在人家县长的地盘上不用花钱?”江清月连忙否认:“怎么可能,那不成腐败了,连我想去要个折扣,县长可都还拦着呢!同学聚会的经费自有人出,你就不用操心了。”最后还加上一句,不是对你一个人是这样,大家都免掉了,所以你也不用过意不去了。刘远芳想了一下,也好,为了这一千块钱,一家人第一次针对她,现在失而复得,不管是给儿子做远足的经费,还是给老公去买治疗的仪器,都行!
所以那天刘远芳买了点小零食给艺培学校同事,阿凌一把拉过刘远芳问:这钱是从哪里来的?刘远芳一五一十地告诉了阿凌。阿凌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最后一拍大腿说:“远芳姐,你应该要弄清楚这最后到底是谁出的钱。”刘远芳不解:“为什么要弄得这么清楚?人家江清月说了,不是对我一个人这样,是大家都免掉了,所以我也没必要把这个事再放心上了,那也就没必要去八卦到底最后是谁出的钱。”阿凌摇摇头说:“远芳姐,不是这样的,有时候必要的八卦还是要有点的,谁八卦透了谁就掌握了主动权。”刘远芳摇摇头表示不明白。
还没等刘远芳明白过来,家里又飞来横祸,刘远芳的爸爸骑电动自行车被货车撞了,送到医院多处骨折,老头子还算是命大,在医院待了几个月就出院了,只是目前要坐在轮椅上了。还好刘远芳的妈妈早已退休,她表示自己能独自照顾老头子,让刘远芳赶紧去找工作,因为在这期间老板跑路,艺培机构宣布解散,刘远芳已经有好几个月没有领到工资了。阿凌倒是给刘远芳打过几个电话,让她赶紧来学校里拿一下物资来抵赔偿金。刘远芳因为老爸在医院,哪有这个心思,苦笑着说算了,我只能顾一头了。好在儿子还算省心,早就在学校里寄宿,一个月就回来一次拿下换洗衣服。等到老头子出院,刘远芳回了一趟艺培机构,拿回了自己的一些物品。看到昔日十分火爆的艺培机构如今被拆得如废墟一般,刘远芳十分感慨。不过李飞红宽慰她道:“这年头三种人最倒霉,买了恒大的房子,老公在旅行社工作的,老婆在培训机构上班的,还好你家只占了一头。”刘远芳知道李飞红家年初刚买了期房,不知道是不是恒大的,不过这年头比不得前几年,买房总是亏多赚少。宽慰归宽慰,可是刘远芳爸爸这一受伤刘远芳也是垫了不少钱的,因之前刘远芳老公生病的时候,娘家也是有出钱救助过的,刘远芳不好张口去讨要,就当是还债了吧。一家人也不好算得那么精细,再说那肇事方也不是说就一定不付,他们也说在凑钱在凑钱!
李飞红一听是一辆没有保险的肇事车,就忙不迭地说不好,不妙!刘远芳白了她一眼,说:“我能不知道这个事很糟糕,但是也没有办法啊!如果去打官司,对方也是没有钱的,把他送进监狱,我们家可就断了赔付的希望了。”“那你现在欠的那些债呢?”李飞红歪头问。“不知道,过一天算一天,只要我们家老公能别给我出什么状况,那就谢天谢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