汾湖诗草(组诗)

作者: 苏建平

在汾湖

这美好的冬日,未有

暴风黑云恶雨

世俗中的我,忙于

找一个个空隙,抽人间的烟

穿过长堤,停于寺庙

我想起后院葱郁的蔬菜

这蔬菜,僧人种下又收割

湖上的白鹭飞来又离去

我的念想近似于零

绿色颂

入长堤,日益茂盛的香樟、广玉兰

和种种杂树,它们将我围住

我任它们往身体里透

它们的生长与变绿

完全与我无关

更与我的难言之痛无关

它们就这样什么都不为地

显露在天下地上

仁慈地让我获得了

对世界片刻的遗忘

大门

每次去汾湖,它都是老样子

穿过大堤时,风把树的声音

通过沙沙、窸窸、索索,翻译成

一种简单的声谱语言。我伸出去的手

几乎抓住了什么,但每一次

我将手又收回到了自己的身体

我一直有个信念:任何一个空间

都必定有一扇大门。任何一个人

都有一个命门。而在一个空间里的人,

反复穿过某个地方,他需要两次

打开门:穿过自己,进入空间

或者,穿过空间,进入自身

我怀着这些古怪想法穿过长堤

骤然有一种多余感:长堤是如此舒展

树木葱郁,杂草似乎永远不会死

所谓的风,那流动的空气

穿过我时带来某种信息

转眼它又走上自己的漫漫信使之途

在汾湖边上一问

多少次了?我穿过这长长的路

汾湖长堤上到底有多少棵树?

我来的因未清

其果自然未明

夜怀汾湖

遗忘多日后,我又想起湖面上风

一刻不止的汾湖。它是离我最近的湖,

像一个没有名字的国家,随时等待我

想起它,在夜色中瞬间到达它。

从湖中直穿而过的长堤,在夜色中

仅仅仿佛一条路。树木在这个季节,

因湖边的风而加速变绿,草地上的泥

一天湿过一天,芦苇叶子一天肥过一天

这些让人错以为时间在加速走

我在遥远的城中听湖水下的动静

那里正在生,那里正在死,但又空无

仿佛任何一部写下的历史书

傍晚有雨

傍晚雨急。雨下来的时候,

我想,它们既下在此处,

也下在了汾湖南岸的云台禅寺。

寺庙的僧人们不会对这雨惊讶。

我也未惊讶,有一些凉意

穿过窗户,到达了我的身体。

那凉意,近似于曾在云台禅寺

后院一大片荷花散发出的味道。

彼时,正值盛夏。

盛夏之时,我穿过整座寺院,

由门口直达它后院边的汾湖。

然后,我看到了万花盛开。

它们摇曳的样子,与经堂里的五百罗汉

一个模样。然后它们枯萎。但在记忆中

如此绚烂,在经堂,在水中。

云台禅寺

它嵌在汾湖南岸。这位置

一如世上任何一个位置

经常,它门关着

有人叩门,它就敞开自己

它面对一片稻田,背对

一片湖面,那是说

它在四季里一直既丰又富着

我从远处看见它的黄,在近处

我融进了这片黄。我提起耳朵

为了听钟鼓声。但寺庙僧人

亲切有加。他们絮絮介绍,又轻轻

移步。我暗暗沉思,所见

层层堆积。直到他们再次把我

引至五百罗汉堂

我看见众生,我看见我自己

我看见我自己在其中嘻闹

或嗔,或怒,但转眼

在我认出自己的一刹那

我消失在自我命名的过程中

未解

我穿过了汾湖长堤

却没有穿过自己

我进入云台禅寺而禅寺

并未进入我身心

水面上的浮叶

像我没根的脚

我想象中的水下游鱼

其生死不依赖于

任何无端的想像

汾湖南岸

院墙明黄的建筑

有着秋天稻子的黄

它在四季里一直保持着

这种色调,仿佛一种信念

多少次,我走近这墙壁

与远望时一片明黄不同

近处,它呈现出颜色的不均一

黑色的斑点,随时间和风雨

不易察觉地占据了一个个点

僧人们未必会对此有所觉知

他们在院内诵经,做法事

有时去后院的菜园里伺弄蔬菜

对我这三番五次来的客人

始终保持初见时的礼仪

有一次,我身心俱黑而硬。跨入院门后

闻到顺风而来的焚香。迎客僧往边上

手一摆,顿时,我像一块

软下来的焦糖,移步而随物赋形

念云台禅寺

时序冬末,又至春日

一些暖意在身边

降落又升起。我念那禅寺中的

银杏树,如此高龄

必又返回它青春的叶子

一些霜降在寺院各处

但唯有在菜园里

可以看见它们在降落时

菜色深浓,又从深浓

转化为一种简要的青色

这寺院,早于我看见

这人间青色,但它又晚于我

说出,这世间有此青色

我将自己和身上诸多东西

如数寄存于它

我现在以词为杖

一路前行,一路叩问它:

我如何礼拜你?我如何

礼拜这世上之物?我如何

礼拜我反对之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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