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日的告别(组诗)

作者: 郑亚洪

郑亚洪,1972年出生,浙江乐清人。中国作家协会会员、中国文艺评论家协会会员、浙江省散文创委会委员。著有随笔集《天鹅斯万的午后》《音乐为什么》《音乐会见》《看不见的城市,看得见的风景》《小村风物史》。

紫云英

有一条河从没有涉及的,那天涉及了,

有一朵紫云英从没有遇见过,那天遇见了,

我深深地眷恋着这一切,我是我,

我是那天发生的一场落日,是邂逅的门柱。

灰蒙蒙的天空一只风筝在飞,有谁告诉我

它遇见的会是哪朵白云?它挣脱的又是谁的手?

倘若故事只有一种结局,我希望它从没开始,

透过山茶花结束掉的云雾永在山间缭绕。

万物真的静默如谜?还是我们的语言无法进入?

我们一进入对方就进入了自己,

如进入镜子,进入万千书籍长长的影子,

好多次,我们想把这个游戏重新开始!

紫云英排列如记忆,

从你眼帘上走下的,必然是失去的一朵,

但愿今晚它能走到冰凉的河水中去,

但愿今晚它与月亮交集,它们一交集就永远交集。

莎乐美

没有什么能阻止你,莎乐美,去揭你的七层纱,

月亮不能,白孔雀不能,叙利亚少年不能。

即使忘记自己投下的影子,你也不能,

因为那是你欲望的栖息地。

你一步步走下去,朝着月亮的方向,

走向幻美,走向毁灭。

我周围那些消失的,

如同你的声音,被拆解、被带走。

日子降下得太久太疲惫,你忘了,

谁造成你?苍白的蔷薇,还是紫色的衣袍?

没有穷尽的,是你涨潮的小身体,

而你却要怀着惊恐去聆听

一个男人的声音,来自另一个世界。

莎乐美,你会走出的,走出月亮

那些多褶皱的忧伤,你必然会走出,

只是,你已无法存在。

桑 葚

一阵光涌入,压低口舌

与灰尘,蓝紫,攀上死亡琴弦

开始的一个低音,一道暗语。

呵,四月,你是最苦味的一帖药,

今天才到来,是为了结束那不该发生的?

还是,你命定如此?

谁在歌唱,谁在亲近,这大理石的冰凉

与鲜花会合,再把蔚蓝的暮色抛尽?

数不清的过去如叹息,吹过灰烬,

如果把你也写成一行诗,

如果把蓝紫也当成一场死亡。

春天,独见月亮

很久我都没见过月亮,在春天,

在花木独放的时候,耳边隐约响起

月亮的声音,那来自环形山的,

那冰凉的寒意,似风吹过你的叹息,

好似没有风,好似月亮浓烈的孤独。

那人,那个月亮底下的人,

用蓝羽毛装饰自己,加深黑暗,加深昨夜,

星星消隐,所有的消息是没有消息,

所有的期待是没有期待,是空。

即使这样,我还要独自见一回月亮,

悬在高塔白肩之上的,铺在群山眼帘里面的,

看见它的清冷,如看见你的空,看见你的虚无,

它们撑起了那么多个无月亮的夜晚。

我知道,再见到月亮,会在下一个月,

可是不在春天。

桐 花

我行走在溪边,向白色靠拢,

步入我的中年。

一群白蝴蝶漩涡,幻影在挣扎。

我的身体一步步放弃,向后退去,

退回童年,一朵善良的白花

向我暗示,我竟然不知。

时间过了三十多年,我一直不知,

也不知它卸掉情欲和死亡的白。

我以为自己行走在花的边缘,就是自然夺目的

颜色,

冰在包围,火在融化,

这光之焰,尘世罕见的遗忘。

它的叫喊,如我的一个隐秘欲望,

在流水中,在星座下,被白包围,

如你,在初夏之夜,一只夜莺的白。

梅 子

但愿你已死去,

但愿你在下一滴水里重生。

当我们遗忘田园诗的时候,

你出现,短暂地挂在树枝上,

只为了这一刻被我采摘?是否

你的果肉也如灰烬般短暂?

是否你也允许一道光进入身体,如进入

你的阴影?仿佛没有光,没有这道阴影。

穿过你的暗紫色肉身,我凝视

普喜之夜,你的成熟将它提前毁灭。

你的存在被雨水热烈地压在舌下,并吞咽。

一场梅季,将你曳出无人果园,

你,透过我的血液重新描绘自己,

像一种传奇,耗尽自己,

在一张画像里,无尽张望。

双面生活

微洛妮卡,你的身体

是一个小小的惊惧,当有人凝视,

你在抛洒,喷血如注。

魔术师劫走你的日与夜,微洛妮卡,

从此你开始奔走,为你不弃的身体,

像过去有人怜惜你,垂爱你。

谁用坏你的身体?

谁为你背上夜的十字架?

微洛妮卡,没人再问候你。

倦怠的星升起在宇宙,

一只小兽在你眉间筑巢,

你幸福的时光已经到来!

白 鸟

我厌倦大海颤抖的消弭之音,

千层浪沫卷起,在镜子里跌落。

我厌倦弃梦者扬起长鞭,

鞭笞长长的、可疑的大海征象。

白月亮弯下腰,

把深藏的背景撼摇。

我有一张脸,却无法关停自己,

我有一滴雨,却抹不掉天空。

记忆里,海浪从远方向你敞开。

万事万物闪耀着同样圣洁的美。

消逝,永驻,

但愿它遗忘。

暗下来的琴声

突然,她周边的空气暗下来,

像错弹的一个音符,只剩下弹琴的手,

甚至,连弹琴的手也看不见,

惟有琴键在自动弹奏,

所有的演职人员消失,所有的观众都不见,

被弹奏的肖邦在那里自言自语。

唉,他又在说他的乔治·桑吗?

或者,连桑也不说了?

继续弹琴,还是让琴声变暗?

比钢琴本身更黝黑,也更明亮。

白色威尼斯

站在死亡边缘,威尼斯更忠于白。

风暴袭来,有位白人姑娘将它永久性地忆起,

它既不是曼①的名字,也不是李斯特②的女婿

居住的大运河——

凤尾船将她拖进威尼斯的伤口,

奈何桥加深,不止一种沉重,一声叹息。

除了贡多拉出入,

深不可测的水道更像谜语,

饱餐后的白鸽拖着迟钝身体

作黎明前最后的演习。

一幅金色的画像,

你该记起里面坐着的人,

他的面庞也如精致的斧头

在起落。

在白鹭前,我深感无力

它衔着自己,一具惊人的白色躯体

在空气里飞,在无人间飞,

它甚至飞在毫无乐趣的河流上,

为了不让更多人看见,

为了不被飞翔所指涉的海港叹息。

唉,我也忘记,

几时在滩涂上遇见它。

当我勇敢地与它面对面,白鹭撇过脸,

留给我一身不屑。我惊慌,我惶然,

不知这是美的暗示,还是白的告别。

或许,我接下来的一生都要在惊恐与惶然中度

过。

失去的日子,失去的暗部背景,

在它久居的浅水之上,在我维护的缺席之上,

影子行走在驳船上,沉溺于大海,即沉溺于诗

篇。

一首歌,取代了早晨

这首歌取代了早晨,取代英格兰,

从现在开始,抹掉虚无。

那时他还年轻,那时他还没有早晨,

但他一直有歌,拥有英格兰,他不孤独。

歌声蚕食旧天堂,却完好无损,

探入一块岩石,坚定地向它的幽深处。

他说喜欢歌,喜欢这个早晨,

那么的言不由衷,那么的辞不达意。

于是和风一起厮守,抹掉过去,

孤独收起,没有这早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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