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时代山乡巨变的深情颂歌

李桂华的长篇报告文学《看云起——中国“菜篮子”的共富样本》（以下简称《看云起》）是山东省“十四五”重点文艺创作项目的最终成果，2023年1月由山东友谊出版社出版发行。这部作品以寿光蔬菜产业发展为主线，对“寿光模式”的形成历史和寿光精神的现代塑型进行了多角度全方位的开掘与展现，作者通过实地采访，在现实感受和切身体验基础上，全景式再现了寿光改革开放以来的发展历程，凸显了寿光作为中国菜篮子自进入新时代以来的辉煌成就。作者立足于家乡的发展变化，从那些扎根基层的党员干部及农民身上发掘出具有历史底蕴和时代特色的寿光精神，在历史叙事和现实表达构筑的“复式”空间中彰显出历史厚度与人文情怀，在结构和语言方面力图达到史与诗谐和共振的佳境。该作品以纪实的方式和文学的笔法质朴生动地再现了乡村振兴道路上寿光人民的心路历程。

先进的党员干部和农民

作为寿光精神象征的时代意蕴

在《看云起》中，寿光县委书记王伯祥是作者塑造的优秀党员中的典型形象，他出身穷苦，作为一名百姓书记、平民书记，时刻为老百姓的切身利益着想，坚决带领农民走致富之路。1983年，王伯祥担任县委副书记的时候，在一个深冬雪天，下班后的他凑出二十多元钱，买下了老农民一地排车滞销的白菜，由此意识到市场的重要性。他率先走市场经济的路子，解决了商品流通中要命的“肠梗阻”问题。在王伯祥主导下，1984年寿光建成九巷蔬菜批发市场，奠定了江北最大蔬菜批发市场——寿光蔬菜批发市场的雏形;1989年12月县委书记王伯祥在寿光组织全国农村市场发展商品经济理论研讨会，给黄瓜定价，站在农民立场，维护农民利益;1991年建成邮电大楼，安装程控电话，开启了寿光蔬菜批发市场的信息化之路。王伯祥的市场意识和施政理念，始终与党中央的政策保持一致。他在研读中央有关文件时不仅认真领会精神，而且敢于实践，将之贯彻落实到实际的工作中，扎扎实实做实事，这才有了蔬菜批发市场和邮电大楼规划决策的落地。他不仅认真学习领会贯彻落实国家的方针政策，在市场培育和商品流通方面下足了功夫，而且立足现实，扎根基层，深入调查研究，切实维护百姓利益，真正体现了一位党员干部的社会责任感和历史使命感。“1986年，寿光南部发展蔬菜产业，经济和生活水平有了很大提高，日子开始变得红火起来了，可寿光北部的盐碱地一望无际，这里的人们守着广袤的土地却依然过着贫困的日子。”（李桂华：《看云起——中国“菜篮子”的共富样本》，济南：山东友谊出版社，2023年，第113页）针对这种情况，王伯祥勇于直面现实，秉持均衡发展理念，尝试开发寿北，勤恳敬业，无私奉献，以百姓利益为先。事实证明，寿北大开发的策划与实施，让王伯祥真正赢得了寿光百姓的拥护与爱戴，充分体现了不畏艰苦、敢为人先、实事求是的精神，而以此为要义的伯祥精神作为寿光精神的有机组成部分早已深入老百姓的心中，成为他们立世创业的重要的精神资源和价值参照。

寿光县政协主席王书德坚守寿北养虾场，驻守在离家近百千米的养殖指挥部，退休后带头搞大棚养虾，显现出老骥伏枥壮心未已的创业精神。寿光县办大学的“拓荒者”王焕新和教育“疯子”崔效杰推动了县办大学由农民教育技术中专学校到潍坊科技学院这一历史转变，成为校史上的功勋人物。

三元朱村党支部书记王乐义身患重症，仍牢记使命，不忘带领百姓致富，带头建设冬暖式蔬菜大棚，成为三元朱村“绿色革命”火种播撒第一人，堪称中国蔬菜产业的普罗米修斯。

这些党员干部心中有百姓，想干事，敢干事，能干事，干实事。不仅带领农民突破传统种植业的盲点，闯出一条以蔬菜种植为龙头的现代农业产业新路，而且拓展了多种经济模式和经营方式，种菜、养虾、制盐、生态旅游等，拓展了乡村振兴的内涵。寿光的党员干部有思路、有情怀，他们的担当意识和奉献精神是寿光精神的象征及现实体现。

在这些先进的党员干部带领下，寿光的农民有智慧，敢开风气之先，充分体现了人民群众是历史的主体和历史的创造者。改革开放的春风将农圣贾思勰留下的农业基因激活，以种菜传统为生存的基点，他们引进“绿色的火种”，成功试验冬暖式蔬菜大棚，开启了乡村振兴的富农之路，掀起了一场载入中国史册并产生世界性影响的“绿色革命”。辽宁瓦房店农民韩永山掌握着大棚种植技术，被三元朱人“三顾瓦房店”请到寿光后，他慷慨无私，热情传授蔬菜大棚技巧，成为寿光人民心中一座不倒的山;南庄村农民李安全不断折腾新品种，种植拇指黄瓜“金童玉女”，改变了南庄村大棚种植结构，使之发展成全国最大的拇指黄瓜种植基地;文家街道西蔡家营村党支部书记钟明提议党支部领办合作社，与村民一起重新生产“四色韭”，成为百姓致富的良方;褚庄村“棚二代”王建文结合互联网直播等新兴元素，实现了网红产品与寿光蔬菜的完美对接，成为新时代的电商大王和回乡创业新农人的典型代表。农民在党员干部的带领下，勤劳肯干、无私分享、努力奋斗、敢于创新，走出了一条乡村振兴的富裕之路。

王伯祥将无私传授蔬菜大棚种植技术的韩永山视为侠客义士，积极向全县、全国推广冬暖式蔬菜大棚这个致富秘方的王伯祥和王乐义又何尝不是为他人着想、舍己利人的侠士呢？无论党员干部形象，还是普通农民形象，均具有侠义品质和家国情怀，正如《史记·游侠列传》中的卿相之侠（官侠）、布衣之侠或闾巷之侠（乡村之侠）。他们见义勇为，舍己为人，重诺守信，乐善好施，慷慨解囊，成为寿光精神和时代精神的象征。寿光先进的党员干部和农民，作为新时代报告文学中的先进模范人物，也将以敢干敢为、无私奉献的侠义品质和家国情怀汇入民族精神的血脉中，生生不息，永续发展。

值得注意的是，作者通过对党员干部和农民的积极性、主动性与创造性的描写，揭示了乡村振兴的合理性与必然性，“社会主义革命和现代化建设所代表的是人类社会的一种现代化模式，有其历史的合理性，也有其历史的必然性，体现了历史前进的发展趋势”（周新民、李维寒：《新时代“山乡巨变”书写的新范式——谈〈莫道君行早〉》，《中国当代文学研究》2023年第5期）。作为生于斯长于斯的寿光人，他们对这方水土充满了热爱，不甘贫困，勇于创新，走出了一条符合寿光实际的发展之路，这是寿光先进的党员干部和人民群众经过艰难摸索而自觉做出的坚定选择。正是在这些先进党员干部带领下，寿光人民在蔬菜产业方面创造了惊人的奇迹，在改革开放进程中率先打赢了脱贫攻坚战，谱写出新时代乡村振兴的壮丽篇章。

在历史叙事和现实表达构筑的

复式空间中彰显人文情怀

寿光先进的党员干部和农民身上凝聚和闪耀的寿光精神是几十年来山乡巨变中最珍贵的财富，在社会主义现代化建设的实践中，寿光精神则成为支撑寿光人民摆脱贫困、走向共同富裕道路的内在力量。李桂华在对历史的观照和对现实的观察与体认中书写中国“菜篮子”几十年的发展与变迁，发掘和萃取寿光精神的价值内涵，传达出历史的厚重感和现实的指向性，形成了历史叙事与现实表达之间的复式空间。一方面，作者从改革开放前起笔，以悲悯情怀聚焦饥饿和贫困给寿光民众造成的生存困境，揭示乡村振兴之路给老百姓的日常生活和精神心理带来的巨大而深刻的变化;另一方面，作者在进行历史叙事的同时，注重对寿光人民现实中具体生活场景的观照和描绘。在历史变迁描写和时代风貌展现中，彰显出寿光大地的文化底蕴和作者的人文情怀。

寿光以蔬菜产业为核心的发展之路，既是寿光精神与寿光模式的集中展现，也是当代中国乡村改革发展的历史印痕。寿光的发展兴盛之路本身就是一个丰富复杂的立体结构，为作者的叙写提供了多维角度和广阔空间。在具体叙述中，李桂华首先以时间为线索贯穿全书。“16岁的王伯祥推着木架子车，载着割了一天的黄须菜，走在土路上。饥饿就像迎面而来的夜色，塞满了他瘦小的身体。”（李桂华：《看云起——中国“菜篮子”的共富样本》，济南：山东友谊出版社，2023年，第3页。）正是这种饥饿贫困剥夺了王伯祥的外祖父和小妹等亲人的生命，也在他年少的心中点燃了一朵火花，随着历史和现实复杂交织的叙事节奏，寿光几十万挣扎在贫困线上的民众开始走向充满希望的春天。从1984年的寿光九巷蔬菜批发市场到1998年蔬菜高科技示范园的策划再到2008年的中国寿光农产品物流园，从普通蔬菜到无公害蔬菜再到新品种的研发实践，寿光蔬菜产业持续领先全国的辉煌不是一蹴而就的，而是在面对无数个关键历史节点时总结历史经验、分析现实情况、提前规划未来的稳扎稳打中一步步走来的。李桂华不仅在整体叙事节奏中展现出历史的发展脉络，而且在字里行间呈现出寿光浓厚的历史底蕴。在写寿光的韭菜种植时，她追溯到1400多年前贾思勰《齐民要术》中记载的韭菜种植方法，再到清代《寿光县志》中关于贡韭的记载，体现出寿光农业发展的悠久传统。农业，是寿光的根基所在。面对这一丰富复杂的立体，作者根据表达的需要从不同角度、不同侧面对“寿光模式”的形成进行多重深入地开掘。

寿光具有历史悠久的农业基因和坚持不懈的创新精神，这是寿光的文化底色，也是寿光精神的价值核心。“寿光素称‘三圣’之地，其中有文圣仓颉、盐圣夙沙氏、农圣贾思勰”（李桂华：《看云起——中国“菜篮子”的共富样本》，济南：山东友谊出版社，2023年，第125页）。在现代化语境下，重新激活寿光的古老基因，连接悠久的文化血脉，重现农业种植与海盐开发等产业活力，是寿光走向兴盛的关键所在。作者没有局限于描绘寿光的蔬菜产业发展之路，而是从不同角度、不同侧面对“寿光模式”的形成进行多维开掘。2010年，寿光率先提出城乡环卫一体化，逐渐形成独具特色的寿光环卫模式;在园林绿化方面，形成独特的寿光园林模式;从乡村“饺子宴”出发，创立新型农村养老模式;在基层党组织引领下，逐渐形成“东斟灌乡村治理模式”和“屯田西模式”……从蔬菜产业起步，以农业助力工业发展，再到环卫、园林、养老、基层管理等领域全方位发展，正是继承和弘扬传统农业文化精神而开展的从无到有的创新性实践。

新时代“寿光模式”像蒲公英的种子飘落五湖四海，在全国乃至世界范围内落地生根，以寿光经验带领全国农民走向共同富裕道路。冬暖式蔬菜大棚技术在三元朱村最先落地，王伯祥与王乐义带头将这一致富秘方传到全县，这是寿光共享精神的开端。此后，寿光助力五湖四海，派遣技术员，将冬暖式蔬菜大棚技术传播到河北、新疆、西藏、延安等地，甚至传播到海外。这种共享和传播，是“寿光模式”发展过程中形成的宝贵精神财富，体现了一种大爱精神和家国情怀。

“新世纪以来，在一些重大的社会事件中，报告文学创作显得非常活跃，在一定程度上也呼应了政治的需要，但那些真正有社会影响的作品，并不是在为政治做宣传，而是表达出了更具广泛人民性的精神价值，只不过这种精神价值也顺应着政治思潮。”（贺绍俊、巫晓燕：《大国气象·政治同构·文体意识——论新世纪报告文学》，《文艺争鸣》，2010年第19期）在符合时代社会主旋律的前提下，李桂华正是从人民性出发，聚焦于创新和共享在乡村振兴中的精神价值，发掘其之于当下的意义。

诗与史错综交织的谐和共振

新时代作家对当今中国“新山乡巨变”的文学书写，既有艺术地再现当下乡村巨变的现实考虑，也有对日渐消逝的文化传统进行价值重构的潜在诉求。正是在这种现实考虑和潜在诉求的促动下，作者一方面在文本架构中融入艺术的雅趣和诗意，一方面则有意识地回望历史，以寿光模式的发展进程为缩影，揭示乡土中国的现代性质变。

正是在这种思路制导下，《看云起》的文本结构呈现出颇具特色的创意。全书共四卷二十章，第一卷为“此地本无竹”，含七章;第二卷为“花都开好了”，含六章;第三卷为“‘玩’一个绿满天涯”，含三章;第四卷为“寿光模式”，含四章。其中，除了第四卷每章单独成篇外，前三卷的每一章都有导语和若干节，每个章节的页面篇幅不长，且都有一个互为关联的相对独立的故事。每卷或每章都类似于一朵荷花，相对于卷，每一章显示出荷花瓣式的结构;而相对于章，每一节也显示出荷花瓣式的结构。每一朵看似相对独立，实则环环相扣，形成花团锦簇的荷花群，内容既相对封闭，又互相敞开，形成一种颇具张力的结构形态，内涵的延展和丰富也就有了依托。既有对传统小说艺术结构的借鉴，也有自己的创新性诉求。

作品一开始写了少年王伯祥在暮春寿北这片贫瘠的甚至让人放下人性最后尊严的盐碱地上割野菜维持生计的情景，可谓凄凄惨惨戚戚，有点儿压抑的情绪和气氛，接着写了自强不息、敢为人先的寿光人民在改革开放的春风里，在党的领导下，如何以传统蔬菜种植为起点，不断探索实践、创新提升，一步步形成独具特色的“寿光模式”的全过程，最后以第四卷第四章“‘接力棒’的温度”结束全书。第四卷第四章以2009年12月31日人民大会堂举行王伯祥先进事迹报告会和2018年12月18日人民大会堂改革开放四十周年大会上王伯祥被授予“改革先锋”称号起笔，以2021年4月16日北京《蔬菜改变中国》研讨会上寿光市委书记赵绪春阐述“寿光模式”升级版内涵落笔，既回应了本书第一卷王伯祥惨淡之境的描写，也体现了一种精神的传承，预示着“寿光模式”作为全国乡村振兴新样本的新时代价值和深远广阔的前景。在这个过程中，融注着生存的焦虑、发展的期许和危机、摆脱困境的挣扎努力、奋斗的激情、成功的喜悦及对未来的希冀，从山重水复、犹疑徘徊到柳暗花明、前程似锦，情绪、气氛逐渐地朗润、敞亮，颇具“行到水穷处，坐看云起时”的从容自洽、旷达自信，可谓改革开放以来尤其是新时代以来中国农村的发展史，中国农民的心灵史、奋斗史和创业史。而最后一卷寿光模式，也就成为前三卷林林总总的铺展叙述基础上的集中归纳总结，如万流归宗，正如作者所言：“‘寿光模式’这条道路，寿光走了近半个世纪，其底色是‘寿光绿’，其内涵是精神的复合体——这是一部中国农民的奋斗史，这是一部中国乡村的改革发展史，这更是共产党人铸就在中国大地上的一座精神灯塔。”（李桂华：《看云起——中国“菜篮子”的共富样本》，济南：山东友谊出版社，2023年，第264页）整体上颇具张力的荷花瓣式结构给作品带来了丰富的内涵，但具体章节设置的长度过于整齐划一，如果根据增强文学性且详略得当的原则，注意章节的参差错落感，摆脱新闻体的豆腐块束缚，写成文学性和新闻性、及时性兼备的豆腐卷形态，或许效果更好些。

在语言运用上，作品较好地处理了新闻报道和文学作品两种语言的关系，在新闻性叙事中彰显出一定的文学性特质。比如看到在大棚中劳作的新莲时，作者这样写道：“她的神情专注，仿佛这世界只剩下眼前的一点光和手下的这绿色植株。当心静下来的时候，忽然感觉世界也静下来，眼前也像新莲一样只剩下漆黑中的一点光，又忽然感觉这大棚里的世界活起来了，那土壤里的生命，那植株的呼吸，甚至从大棚缝隙穿越而来的几丝几缕的风，都能听得到。”（李桂华：《看云起——中国“菜篮子”的共富样本》，济南：山东友谊出版社，2023年，第256页）以富有诗意的语言，表现了新莲对待大棚植株的专注态度与爱护心理。在讲述寿北开发的历史时，李桂华没有平铺直叙地详述其开发历程，而是以讲故事的方式起笔，有人物，有故事情节，有风景环境描写，增强了文章的趣味性。比如第二卷的开头，作者写道：“王书德老人的养虾场可真难找。在他的电话‘指挥’下，东拐西拐，好不容易从两块玉米地中间找到一条小路，走了几百米，前面竟是断头路。”（李桂华：《看云起——中国“菜篮子”的共富样本》，济南：山东友谊出版社，2023年，第111页）这种悬念的设置，无疑提升了作品的文学性表达效果。因此，处理好新闻与文学的边界，增强文学性表达与个人性表达，是报告文学写作应该注意的方向。

整体而言，作品以富有张力的荷花瓣式结构，以寿光这一富有经验意义的样板，浓缩涵括了中国农民的奋斗史与改革开放的发展史，在结构和语言方面达到了诗史之间的谐和共振。

结语

在新时代山乡巨变的书写中，作家要坚持人民性原则，立足现实，以高度的文化自觉和充沛的创作激情拥抱生活、深入生活，积极发掘新时代新人的先进事迹，通过丰富的生活细节、饱满的故事情节，精心塑造新时代“创业者”“开拓者”形象，在历史反思和现实观照中融入民族精神和人文情怀，为时代立言，为人民发声，以独特的文学书写观照现实，并艺术化呈现社会生活和时代风貌。这是新时代赋予作家的责任和使命。以此观照《看云起》，可以说这是作者为新时代乡村振兴鸣奏的一曲发自大地民间的深情颂歌，既为中国城乡提供了一份共富样本，也为新时代山乡巨变书写提供了一种创作范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