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连万物的桥梁

作者: 梁宇轩

小说的英文是“novel”,也是“fiction”,意为“虚构”——在西方的文论中,小说天然与虚构挂钩,那么推而广之,未必只有故事可称为小说。《酉阳杂俎》式的百科全书是小说,《马桥词典》式的条目列举是小说,广奈的《我们如此热爱飞跃》则构建了一个未来的世界,一群虚构的作家,以通篇都似文论的形式,作为对小说疆域的又一次拓展。

在这套理论体系中,“飞跃”作为内容与结构二重层面的术语,宣扬虚构和想象,打破行文的逻辑性,将无关的文本以感官联觉乃至无标准的形式接续起来。若向前追溯,自二十世纪起,文学与梦境、心理分析相生,便已带有超脱现实,探寻幽微的色彩。行文间的理性逻辑被剥离,作家们完全成为手中纸笔的主导,荒谬、晦涩等评判自此不再能束缚文学。是故清晰可见,《我们如此热爱飞跃》一文的背景虽定于未来,但作者仍有意使其与当下的思潮相承,也正合于文学的发展脉络。

从更宏观的视角俯瞰这条脉络,“飞跃”的意象由此及彼,令人联想到跨越沟壑的相连——这也正是“飞跃”在文论史上的作用。林庚先生在论诗时,就曾将“飞跃性”作为诗歌重要的特质:“摆脱散文与生俱来的逻辑性和连续性,使语言中感性的因素得以自由地浮现出来,这也就是诗歌语言的飞跃性”。他进一步提炼出节奏、韵律等形式之于诗歌飞跃的作用,并将古体诗的形式规则嫁接于新诗之上,以推进新诗的飞跃,这是“飞跃”对古与今的链接。而在《我们如此热爱飞跃》一文中,“飞跃”又沟通起当下和未来。于这种演变过程中未曾更易的是,“飞跃”始终要求着主观、感性、有别于庸常,不受逻辑规则的制约——由此再进一步,“飞跃”几乎象征着一种宣言,标识着人之所以为人的基点,以及对流俗与碌碌无为的反叛。

除理论部分外,文章也对后瘟疫时代的人物群像进行点染:作家们理论意见的争执,风格流派的开拓,乃至与创作相关的逸闻趣事,用众多侧写勾勒出了一个时代的风貌。在这些碎片化的情节之间,便存在着巨大的留白,令读者也参与到故事的构建中:什么是“后瘟疫时代”,“莱萨”指的是哪里,这些都没有定论。换句话说,《我们如此热爱飞跃》一文就是对“飞跃”理论的最好践行。一方面,似真似幻的想象虚构是内容层面的飞跃;另一方面,细节式的片段以较松散的方式组织缀连,又合于结构层面飞跃的要求。

“文学批评本身也是文学”,这是从二十世纪以来就被反复提及的标准。萧望卿先生的《陶渊明批评》被认为是极具文学性的批评著作,其特征在于语言优美和散文化的笔调。而广奈的小说则已走得更进了一步,直接以更贴近传统文学定义的“小说”形式,来书写理论和批评——不但是抽象化的概念提出,文本自身也是对这种概念的实践,这便具备了以理论书写为主体的传统文论所难以拥有的“直观”特质。

上述分析带来的新问题是,如果《我们如此热爱飞跃》本身已近似一篇文学批评,我们又该如何用批评小说的方法,对其再作批评?如果文论可以通过“虚构”这一小说的本质特征来演化为小说,那么小说又可否用于剖析、归纳和整理文学现象,以成为一篇文论?这些都是文学与理论在后续发展中需要回应的问题。或许不必到文中的2096年,文学发展的深度便已远不止此——这一次次进步,便是以文学为生命的文士们,凭愿景引导的“飞跃”。无论文学发展后续将应对怎样的挑战,人们都将踏过去,筑成飞连万物的桥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