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乔子的诗

作者: 安乔子

洗云记

云在水中,当我把手伸向水中

我的手在那些云之间摆动

好像在洗云,云在手上流过

安静得只有水声

好像洗干净一片云,就洗干净了内心的尘埃和疲累

当我离开,我看见一个个洗云的人走向那里

他们拿出内心那朵云,洗了又洗

洗过后,又放回心里

然后继续赶路

牧云记

有多少人像我这样

在一场场无用的奔跑中

追赶着白驹过隙的云

有多少人像我这样

做着竹篮打水一场空的事

却把它当成了理想

有多少人像我这样

投向风的怀抱,却一次次被撂倒

有多少人倒提着天空

有多少泪水倒流回眼睛

而仍不悔改

像一个了无牵挂的人,拿着鞭子

把整个天空都当成牧场

把云朵当成白马,豢养一匹永远看不见的猛兽

弹棉花的人

一次,我站在天堂山顶看云

天空仿佛一家棉花店

那些云一团团蓬松地飘在空中

我想起了一个弹棉花的人

他弹的棉花就像眼前的云朵

天空那里一定很冷

所以他把棉花也弹到了天上

他的手艺又增长了

棉花松软、整齐,怎么都不会掉下来

当云朵开始松动时

我又一次想起,他举起棉花弓

开始在天空弹棉花了

木槌击打在弓弦上,弹出了古老的诗意

在天上弹棉花的人

他弹出了朵朵好看的云

云朵是永恒的赞美,它安慰着天空

去云间

他多么想坐一趟火车去云间

云间,恍若他生活过的地方

白云像他睡过的那床棉被

那些漂泊不定的云,像曾经的居无定所

靠近海边的云屋是他一直想过的生活

他可以一会儿去云中走走

一会儿从云中走出来

做一个云卷云舒的人,不必太在乎大地

云间有我们的故乡、羊群、河流、稻田

以及海阔天空,一切都有

云里也有他爱的人,当他抬头

那人便在云中呈现

云间会在某一刻垂下天梯

一条向天大道或一列通往云间的火车

这人间的肉身,需要在某一刻,去云间走走

看云记

他每天都出门去看云

以此填补生活的空白

他有一双孩子般纯净的眼睛

用来赞美云朵

即使是乌云,也是顺其自然的美好

看云的人,同时打开了一扇天窗

看一看天,心就大了

地上的事就小了

看云的人,心里装着云朵的事

他要在云朵下面找一条河

他要随一条河去很远的地方

一直到河水去了天上

天上的河水往下流

当他再次回到起点

他已不是站在同一个地方

他乐此不疲,即使两手空空

看云的人,他是在寻找一道缝隙

他在那里进进出出,像自由飞翔的小鸟

一朵云

想一朵云,想什么它就是什么

顺着风,我追那朵云追到天空尽头

一直追到云朵纷纷陷落

追到云贵高原,我爱的那朵蓝还在

天空很好,阳光很大

我如一只在人间迷路的飞鸟

追一朵云,我动用了所有的交通工具

爱一朵云,我几乎动用了整个天空

草莓田

那天我们在郊外的草莓田里

摘草莓,我们都爱草莓

红红的草莓,已经融入我们的生活

一颗草莓正在谈论两颗草莓

或者三颗草莓的故事

一颗草莓退到深处,一退再退

直到我们视线模糊,草莓像突然长大的女儿

这是多么骄傲的事,我们从田里走出来

坐在公路边聊起我们的晚年

以及可能失去的一切,薄雾淹没了草莓田

公路那边,一排婚车驶过地平线

云朵献出白色的婚纱

我们爱过的草莓将披上它出嫁

我们离开草莓田,我们仍然爱着

群山之中

当阴影掠过群山

也许是落叶,也许是飞鸟

当你站在一座山上,喊另一座山

我如何回应你,白云纷纷从天空落下

总有一朵落在山顶的寺庙上

而你知道的,群山是庇护,也是归途

当一群蚂蚁抬着一具尸体爬上山

是落日安慰了群山

人群里的羊

人群里的羊

低头走在人群里

目光温顺,并不说话

任人驱赶、鞭打,并不说话

它们会默默地落泪

梦见过一把垂下的刀

风一样把它们吹倒

人群里的羊走过陌生的公路

有喇叭愤怒地驱赶它们

它们惊慌失措,仍然低着头

那颗奔跑的心

已找不到远方的草原

它们眼里的落日

照着陌生的异乡

当它们在人群里往前涌动时

像一群白云,无法承受地

从天空的尽头飘落人间

是的,只有羊看见了羊

只有一只羊听见另一只羊

在人群里的哭泣

当它们的身体彼此摩挲时

是羊毛安慰了它们

送别之诗

白云之上没有巅峰

鸟群之下没有永恒

玉兰树的叶子悬在空中

秋天还没有被催熟

天气很好,鱼在池塘里

轻微地搅动着短暂的湖面

时间追赶着背影

它随一辆出租车远去

我们都要回到各自的生活里

在想象的两地,在同一棵树上

我们像一片叶子吹起了另一片叶子

并彼此交换了花朵和果实

时光飞鸟

那年,我坐在树上摘荔枝叶

用它吹一种好听的声音

像这些年我在回忆中寻找鸟鸣

虽然不知道那是什么鸟,在童年的树林里

它收留了我,给我卑微的快乐

那时我不懂什么是苦难,泪水也是甜的

鸟的快乐如同我的快乐

现在我从远方回来,站在树下

那棵陪我长大的树,它的树叶已经掉光

被砍伐的部分呈现出廉价的肉体

是的,它们早已在岁月中被榨干了血肉

我仍然能吹出好听的声音

但我再不能爬到树上

并坐在上面长久地看鸟从天空飞过

时间让我羞愧,又让我着迷

生活已经不能再来一遍

时光飞鸟依然在那里不停地鸣叫

岁月既让人感到安静,又感到伤心

另一种可能

无论见与不见

麻雀高飞

大海归于平静

天空里有你的小镇

有人在种白云

而山下的稻谷已经成熟

你在等

另一种可能

你静静地站在门槛上

倚着午后的门框

你眼里的远方有一片白桦林

小屋也在

一场雪正落在你的小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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