评刊:《多少人在约会时带着刀》

作者: 朱海兰 胡岚 蔡赞生 萧肖 李洪彬 张翠云 柏相

磨平尖锐自带的锋芒

山东平邑/朱海兰

当颓废与积极向上撞个满怀,当不婚主义者的玩世不恭和处在生活困境中却又努力寻找美好爱情的女孩交错相遇,从故事的伏笔处,你会想到怎样的结局?

从内心赞叹着横行胭脂在她的小说《多少人在约会时带着刀》中对文字驾驭能力的超然脱俗,在淡然如水的语言叙述中,让读者展开了丰富的联想。“赵熟借杨小欠结婚”,只这开笔的简单一段,便一下打开了我的想象空间,内心在想,这一定是一个既甜又虐的爱情故事。

当随着小说情节的发展,没有达到我的预期效果,而是又读到杨小欠喜欢收藏刀具的时候,内心又把杨小欠想成了一个替天下女子行道的侠女,再一次展开丰富的想象,不知道杨小欠将用什么方法解决赵熟这个只谈恋爱、只和女人上床睡觉不结婚的“渣男”。

可越往下读,故事却越是超出我的意料,有回忆和怜悯之情突然涌向心怀。这世间,不知道有多少像杨小欠这样的青年,虽然怀揣梦想,却又不得不向现实生活妥协的青年,他们内心对爱情的渴望,既自卑又自尊,但因了苦难的磨砺,他们却从来是积极向上。又有多少像赵熟这样因了原生家庭的伤害,对婚姻产生了抗拒心理的青年,把爱情当成了儿戏。

可当读到赵熟与俞焉带着刀具约会,让他把誓言雕刻到树上的时候,突然就想到,自己在青春岁月里,不也曾经带着刀具恋爱过吗,然后把那个带着刀具在高大的树木上雕刻自己名字的男孩弄丢。

是的,小说在最后画上句号的时候,盛大空旷的画卷在小忧伤中带着美好和遗憾。这样的美好和遗憾落进我们每个人的心中,就有着不同的想象空间。只要生命还在,故事就会继续,伏笔还会延长,结局就不会被画上句号。

我们在生活中不也时时带着刀具吗?我们学不会与过去和解,与原生家庭赋予我们经历的苦痛和解,它就像一把刀子,时常被我们磨得锋利无比,然后恶狠狠地插到我们自己的身体上,等过了一段时间,感觉这种痛轻了,就会从自己的身体上重新拔出这把刀,重新磨锋利,再重新插进我们的身体。原来,生活就是一把双刃刀,在刺伤别人的时候,同样也刺伤了自己。

如果我们总是让自己活在苦痛的回忆与伤害之中,怎谈更好地面对现在和未来?我们在经历和磨难中,一定要学会收敛自己啊!从磨刀石上,把自己的棱角磨平、磨圆,磨得让自己更适应生活的现状和未来。这样的生活不叫圆滑,而是为了让自己更好地面对现实,让生活更加圆润与通融。

故事的最后,杨小欠面对困境,丢掉自己的爱好,向生活妥协努力生活的样子很美,赵熟悄无声息改变的样子很美。当我们回头再看过去的时候,一切的磨难,只是为了成就更好的自己罢了。当初那些无法面对和无法跨越的心坎,也都变得风轻云淡。

坚硬与柔软

新疆库尔勒/胡岚

秋天的可可托海是一年中最美的季节,大自然好像把世间所有的颜色和激情都汇聚到这里了,额尔齐斯河一去不回头,神钟山气韵独特,一切都美得恰如其分。白桦林如布道的使者,齐刷刷地出现在眼前,树身上一双双眼睛,瞩目着众生。再走近就看见树身上刻着无数的印痕,那些誓言、愿望被锋利的刀,一笔一笔地刻在上面,美丽的白桦树伤痕累累。它们以区区树身替人间记录了多少沉重的誓言和不安。

读了横行胭脂的短篇小说《多少人在约会时带着刀》(载《作品》2021年第4期),细思极恐。约会是浪漫、甜美、柔情的事,可有人却带着坚硬锋利的刀约会。生活中这样的人并不在少数,看看旅游景点就知道了。

小说中赵熟为了得到父亲的遗产不得不找人结婚。杨小欠因为没有栖身之地,答应与之结婚。两个各怀想法的人缔结了法律意义上的婚姻。两人同居一室,却各过各的。小说写赵熟父母失败的婚姻,写杨小欠父母不离不弃的婚姻,写赵熟与女友的感情,写杨小欠与朱丰富的感情。他们的感情经历映照着现实生活中父辈年轻时的情感生活。感情的事谁也说不清,不论哪个年代都会有忠贞的感情,也会有脆弱的感情。一厢情愿的爱,都逃不了背叛。唯一不同的是赵义成的婚姻维持了七年,妻子跟人跑了,最后死在哪里都不知道。受父母婚姻的影响,赵熟对婚姻有了阴影,成了不婚主义者。杨小欠向往爱情,全身心地付出,结果却遭男友劈腿。

小说中杨小欠可以为了一个栖身之地,随便就结婚,简直儿戏。虽说婚姻不可信,但她却又从父母不离不弃的生活中看到了婚姻中的美好。

杨小欠喜欢刀,购买了无数寒光闪闪的刀具。她喜欢做饭,热爱美食能烹饪出美味,哪怕是一个土豆也能变出仪式感。生活中的杨小欠却做着并不擅长的工作,销售袜子。她开直播间,即使没有一个人,也不停歇地吆喝,她眼里只有袜子,有没有人来买并不重要,这样的一根筋导致她的生意并不好,但她依然做得执着。她网恋甚至一往情深地爱着朱丰富,给他按摩、做饭、抄诗,赔着钱帮朱丰富卖诗集。朱丰富对她恰恰相反,平时连句话都不愿意跟杨小欠说,杨小欠想要拥抱,荒唐到还要计时。朱丰富在群里肆无忌惮地与另一个女人暧昧,罔顾杨小欠的感受。赵熟不相信婚姻,只恋爱不结婚,女友换了一茬又一茬。因为女友堕胎,备受折磨,对感情更有阴影。

“有过感情阴影的人,会丧失安全感。安全感一旦碎裂,你会感觉接下来遇见的所有人都带刀而来。”感情太脆弱了,不堪一击,是以横行胭脂才会发出这样的疑问,“多少人在约会时带着刀”,是小说的题目,也可看作是对人世沧桑情感发出的质问。刀子锋利,坚硬,人们在树身上、墙壁上刻下信誓旦旦言语的那一刻,也把内心深处的不安、忧虑一同刻了上去,并以此来安慰自己。与其说他们想留下的是誓言,是海枯石烂,不如说他们想要的是安全的承诺。

横行胭脂的诗歌犀利,有诗歌作底子转而写小说,有其独特的优势。小说中的刀,不仅是用来刻记誓言的刀,也是语言的刀。生活中情侣之间、婚姻中人,多少言语如刀般尖利,句句带狠、戳心、刻薄,出口伤人像赵熟的女友俞焉。多少话语说出去,就随风四散了。人性复杂,爱情经不起考验,每一处遍布伤痕的树身、墙壁,恍若尘世间破碎的情感、伤痕累累的经历,触目惊心。世人祈望爱情天长地久,情坚不摧。生活中人性的复杂、欲望,让这些美好的想法落空。

小说结尾赵熟与杨小欠在雪中登山。大雪漫天漫地,洁白的雪、冰冷的雪让一些事物发生改变,赵熟悄悄抛掉了随身带来的刀,他从坚定地不婚,到主动要求与杨小欠做一辈子同居一室的邻居,坚硬的刀锋与柔软的情愫到底是可以相互转变的,谁能说哪个力量更大?需要刻下来的誓言能长久吗?我想这才是这篇小说令人深思的所在。

多层交流语境折射时代婚恋之病

广东汕尾/蔡赞生

有人说过,文学的特性在于它包含了两个语境。一是处于文本之外、现实生活之中,牵扯到作者与读者的交流语境。横行胭脂在《多少人在约会时带着刀》中呈现的是当代婚恋的危机,呈现的是时代之病。一是处于文本的虚构世界之中,由叙述者和小说人物构成的另一交流语境。这一层面上,横行胭脂以杨小欠的百把刀锋承载多重的思考。

“多少人在约会时带着刀”,类似一种网剧或某种流行网语,“刀”有较多意味,承载着多重的指向,一为伤害,二为防卫,还有其他。刀锋所指,充斥着现代人婚恋的种种矛盾,承载着这个时代情欲的迷离,爱情的不确定不信任以及婚姻的物质性、现实性。于是,人们选择了意乱情迷,而抗拒、排斥婚姻的物质与现实,赵熟与众多情人的周旋逼真地还原了当代都市男女有关恋爱与婚姻的现状。作者在小说中获取对现象世界本质的透视和描述,笔下的男主人公赵熟,以游戏情场的姿态出现,不断更换情人以感受情欲,以假结婚的契约获取物质;而经历妻子出轨、终身守望的赵父,至死只爱妻子一人,坚守最初的那份忠诚;渴望爱情而又只身为生存挣扎的女主人公杨小欠,在练摊卖袜和摆弄刀具中,刀锋直指时代婚恋之病。

作为女性,作者对两性关系特别敏感,两性关系的摩擦,生活的玄机和起伏,通过小说揭示冰山一角。无论是失败的爱情,还是失败的婚姻,百分之八九十都与“情欲”有关。在现实社会生活中,有许多人的婚姻与情欲是脱节的。日本著名情爱小说作家渡边淳一所写的《男人这东西》描述过,有时候男人背叛的对象,并不比自己的上一任有什么优势,只是因为在她们身上能获得难得的新鲜感和紧张感。

小说从叙述结构上看,横行胭脂似乎有意识地将人物的关系转化为锐利的现实叙述视角,从刀子的多维性,进而转化为整篇小说的氛围和情调,介于爱与非爱之间,凸现的是迷离和幻梦。

男主人公赵熟的情感历程是从坚持自我到模糊不定,从坚硬到温柔的局面。而女主角杨小欠,最大的特质在于不依附于他人而存在,精神独立,尽管她遇人不淑,但她依然“不认为全部的婚姻都是悲剧”,她将爱情上的挫折归咎于“我本人不适合结婚,像我这么笨的人,连吵架都没水平”,她纤弱的身体内储藏着足够的能量,所以,作者似乎有意安排让她与回头的浪子修成正果。

生活中,她是操持家务的好手,厨房是她的天地,刀是她的武器。生活的小贴士,信手拈来,如“怎样让袜子比较耐穿?教亲们一个办法:袜子穿上脚以后,把脚尖处拉一拉,这样可以降低顶破率,我给亲们示范一下”等。

小说特意设计了一个“诗人”出场:写着那些分享到群里的诗,不务正业靠女人养着……作者通过一系列夸张、变形、嘲讽等手段,带有主观情绪的介入,让人不由得联想到《围城》中的曹元朗:“你只要看忽而用这个人的诗句,忽而用那个人的诗句,中文里夹了西文,自然有一种杂凑乌合的印象。”“诗有出典,给识货人看了,愈觉得滋味浓厚,读着一首诗就联想到无数诗来烘云托月。方先生,你该念念爱利恶德的诗,你就知道现代西洋诗人的东西,也是句句有来历的。”钱锺书对于曹元朗的描述与横行胭脂笔下的朱丰富一样令人倒胃。方鸿渐说:“苏小姐会嫁给曹元朗,女人傻起来真没底的。”而《多少人在约会时带着刀》中杨小欠从和朱丰富在“草根丽人”群中的相识,到与他租房同居靠卖袜子养活他,又何尝不是“傻起来真没底”呢。

另外,在诗性追求上横行胭脂很有独到之处,厨房刀具与城墙根下的落日拓宽小说的情思空间,她善于以诗人的感觉将自己的意图糅入特定叙述和情绪变化中,并与情节的推动相契合。

如“一棵树枝被雪压断,断裂声在寂静的山中回响,突兀,清脆,绵长”,“他本来准备在古树上刻字,他甚至想过,自己在刻字过程中突然发生某种改变……”赵熟数十年坚守的壁垒开始崩塌,到底是什么改变了?无须言明和点破。

结局如何,男女主人公的情感走向如何,一切交给生活。结尾处“赵熟偷偷丢掉一把刀”,“他本来准备在古树上刻字”,面对防卫的卸下,又不免踌躇、矛盾,这让那些正身陷情感危机的当代男女产生共鸣,从而提醒人们,先学会思考爱情,再慎重选择婚姻。

时代病的“刀”式情感进化论

湖北随州/萧肖

每个时代都有一些具有时代特征的社会病。对时代病的书写,曾成为十九世纪至二十世纪特有的文化现象,出现了一大批世纪儿、多余人、局外人等经典形象,如法国作家缪塞《一个世纪儿的忏悔》中的世纪儿奥克塔夫、俄国作家普希金《叶甫盖尼·奥涅金》中的零余者奥涅金、法国作家加缪《局外人》中的局外人莫尔索等。互联网时代,随着抖音、微博、微信等社交工具的普及,时代病又被赋予新的精神内涵和特征。路怒症、低头族、鸡汤侠、点赞客、孤独病、自拍狂、梦想婊、WiFi依赖症……在被电子终端奴役的过程中,我们真实的欲望和情感逐渐丧失,焦虑、孤立、怀疑、戒备等心理困境,成为具有普遍意义的精神图景。

《多少人在约会时带着刀》便是一篇书写时代病的小说。小说以“刀”为中心意象,以“鞋”“塔”为辅助意象,让意象成为爱的符号,层层推进,步步深化,犹如一个个音符在多声部的文字间弹跳,串联起一条渴望与拒绝、逃离与回归的“刀”式情感的进化链。

小说中的人物,各有各的“刀”的属性,各有各的“刀”的思维。杨小欠日日磨刀,她是一把渴爱的菜刀;赵熟游戏爱情,他是一柄备受父辈情感打击而灵魂带刀的锈刀;赵熟爸是忠于爱情的护刀侍卫;俞焉是随波逐流的补刀教主;朱丰富是看似风雅实则庸俗的杀猪刀;楚楚伊人是玫瑰花丛中晃动着的小刺刀。“刀”是什么?是戒备和伤害,也是安全和守护。从象征物欲社会防守和戒备等精神元素的“刀”,到寓意一生一世一双人的“鞋”,再到光辉和圣洁的“塔”,“刀”意象外延的扩大和丰富,带来的是人物情感和关系在不断冲突中进化和升华。赵熟和杨小欠,一显一隐,潜意识里都对爱情有渴望。杨小欠珍藏上百把刀,赵熟预谋买袜,他们为了遗产假结婚,又因为赵熟有了新女友而离婚。杨小欠直播卖袜,虽然没有观众,卖的却是对爱的理想。赵熟让俞焉怀孕又流产,自觉有罪,以奔驰车和上塔云山刻字“此生不娶”作为补偿。杨小欠被朱丰富甩了,再次被“刀”割得遍体鳞伤。赵熟陪杨小欠上塔云山,丢“刀”,许下一辈子的同居誓言。横行胭脂从“刀”的色泽、触感、硬度等横切面出发,对时代病下各类“刀”形人物的形态、骨骼和肌理进行了富有质感的刻画,让处于爱情食物链不同位置、不同层次的众人,开始了多重意象多重思维的重复、交锋和融合。杨小欠的傻,赵熟爸的真,赵熟妈的出走,赵熟的玩世不恭,俞焉的身心疲惫,朱丰富的自私自利,惧“刀”,带“刀”,养“刀”,丢“刀”,忘“刀”,寻“刀”,在一个个看似不同实则重复的爱情模式中,“刀”的内涵得到最大程度的深化和拓展,同时,主人公们渴爱的表现形式和层次结构,也因人物本身的思想进化和人物与人物之间的多音齐鸣而层层融合,层层加强,这种复杂而有序的多声部的变奏和补充,也更符合情感心理形成和发展的一般规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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