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春林的诗

瓷器笺

一个叫开片的声音,每个夜晚都在发生。

那泥水一次次生成的先是想象,之后是火——

也许是碎片。也许是重构的一种生活,

寤寐之间,如一个女人来到了他梦里尤其来到

第二天静静的居室,那滑滑的光线

抚过他迷离的眼。湿湿地,他感到身体里

火浴的念想——不安而又清澈地箍紧他,

他感到事物之间有一种指水盟松般的灵性在生成。

醒酒记

我在灸艾,也在看向窗外通透光线下

的寂寥——你们声音来时,我颈椎似乎

还在僵着,瞬即,我感到酒的度数

漫过时间栅栏,温热秋天的眉骨。

我们彼此看了又看。火车穿过鲁山

隧洞时那险峻的秋色飘移着无视

甚至挑衅了黑暗而有一个抵近——

光抵近着光,如同词抵近着亲近的词。

这几日不能眠,在医院、针灸与憋闷空气

之间辗转。还为一位逝去的友人涂了

一首子夜诗——他说诗在大海——我们

也一同看过大海。我就想,如同拥有

一扇窗,一个拥有词的人自有海的辽阔。

秋天的清澈在我们的杯子里晃了又晃。

这时适宜漫游,我的困顿在于

走出自己……不再是赶考——

酒在醒神,酒也在酿我们时间里的鱼。

石槽记

我想起行走于空山之上,一片雪花

落在脸上,微微地沁人于心那个干冬。

一种渴念似乎还迂回在我身体里。

空旷的镜子,薄凉的人间。

我们像石槽那样一次次掏空自己身体,

又真切地放入一条清浅的河。

我们渴望,流动的,这些澄明的词,

幻化我们游弋于世界的自由之鱼。

星天外有我们的蜻蜓

有人在唱着七八个星天外……

让我记起我们在尧山观星谭的夜,

苍穹下的暗惊讶于星河,

和不知名的夜鸟,拖长的诗的元音。

晨光的蜻蜓,或停草叶或入定于水上,

自由在我们的酒中飞舞——

你是你的酒,这时饮尽两碟菜的长夜。

“如果没酒了会不会剩下愁坐?”

中午通话时谈到阿特伍德的《塞壬之歌》,

湿雾,是迷蒙世界眼睛的毒盅,

你说,“我每天都在写,让一些人

沉默与高贵去吧。”没有另外的出口,

这段时间我也不能合眼睡去,

或者在不眠的梦中惊醒。梦中——

……要么是年底之前的寒冬,

就是梦不到我们的蜻蜓。

声音是什么?在开辟一个空间之后

声音即我们的定力吸附了时间的筋骨。

今夜我们在各自的居室饮酒,

窗外又是雨夹雪,漂泊的幽灵。

读《漫游者》记

“循着这些词语,蛇在变成天使?”

一些清凉,修复过身体里的风景

之后,荻间雪或水泊痕,愈加显出

清澈的眉骨。我翻到《漫游者》

第89页,想起他——那隐者般

“歌唱或抗拒着与自然融合为一”

的人——获救之舌或清明的心。

多数时候是另一个我和我交谈,

他谈起过世界始于单纯,我因此

有勇气在我们的路途挑衅黑暗

——漫游,也即在反超词的近道。

已是深秋了,昨天我出市区,

在眼明寺,感受“褪色的冷”,

感受在开阔的不遮掩里,与自己

相遇。我赞美过这薄薄的呼吸,

就像赞美过孩子清清的眼神。

荆的蓝紫花有着秋后依然的蓬勃,

它们也在《漫游者》的某页?

我断定它们没有嗜睡的坏习性,

紫色的火焰在它的自由中。小小的

星子,飞动的梦,漩涡中的桨

——每个词都似虚无,但我清楚,

所有的隐秘皆是大海深蓝里的真实。

等待黎明

飘摇之城,没有虚妄的出口。

雨还在下。雨眼睁睁地下……

这时我揪心于,曾经记下的——

我怔怔地抽烟,等待黎明。

时间简史上又多了一道苦难履历。

漫过一个城的洪峰,它以幻灭的词

挑衅你的泪腺。这时未有

阿米亥那个诺亚方舟,我们钻进去。

未有更好的世界,我相信,那一声喊

是觉醒者,醒悟于生命是用来

爱——这时一个人的每一口气皆是用来爱

——请允许我以君往何方的暗语,

暗示我的叹息,抵御,词的长腿拔出

沼国,给身体乃至向往一个栖息地。

在深度的惊惧中,我知道,你

和我一样——我们都有一个陌生的梦,

等待援救。我们不止一次地谈到暗,

梦以它的光芒穿过,弄疼我们隐秘的词。

雪夜,汨罗江畔读屈原诗歌二十九首

汨罗江在下雪,白雾幻境即他险峻的诗境。

这时读他诗歌二十九首“魂兮归来”,

一个发出天问的人似从远天而来而沿江

在找一个与时间对称的句子,或叫

时间之爱。当然也可以说是他的时间泪痕。

——诗在风雪中,诗在讲述自己的命运。

他写到的香草美人携着良夜、晨曦和灵知,

有无驾舟远去是一个谜,莫愁,倒是

一个不错的名字,她修炼她的灵性叫灵修,

我想到雪白的时间和雪白的人。雪这时

以簌簌之声——那降生的颗粒在一个瞬间

跳跃着,像舞蹈的精灵与肉身。我从未

觉得雪这么有型,貌似并非寒冷的一个节奏

——舞蹈着的词人,越过了时间的薄冰。

“我有那么多疑问,却没有一个答案。”

我读《天问》,他在一百五十多个问号中

反复拷问自己,就像雪拷问时间的江流,

白拷问黑……在死亡与盛开,飘摇与明澈

之间,一个缥缈的声音与窗外的雪声

融合着。融合着。我更愿意用呼应将天籁

带进我的词根,我感觉我不再是一个冬夜

旅人,面向江流而朗诵,我单薄的身子

将一个小树林移居到我们的江岸上,

以接纳更大的雪,与俄耳甫斯的群鸟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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