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明上河图

荒唐要求

李忍在镇上开了一家文身店，虽然位置偏、面积小，但他手艺好、要价低，所以远近闻名。

这天，李忍的店门外停了一辆“丰田霸道”，从车上下来一位三十多岁的男子，脖子上戴着大金链子，嘴里叼着香烟，大摇大摆地晃进店内。

李忍忙笑着打招呼，那人却径自走到桌案前，旁若无人地翻看起文身图案。李忍不再作声，一般情况下，这种做派的顾客往往都是文大活儿的，而且财大气粗不磨叽。

没承想，那人将几十本图案都翻遍了，末了却来了句：“脚脖子上文个啥比较好？”

李忍虽心里有落差，但态度还算诚恳：“脚脖子上文个清新可爱的图案，夏天穿短裤……”

“不，不，我要文个与众不同的。”

“那你说一下想法，我帮你设计。”

“嗯……多少钱？”

“一二百元吧。”

“是一百还是两百？”

李忍就向他解释，说这得看文的是什么图，脚脖子上那一小块面积，文复杂的图两百元，简单点的一百元。那人就说他是外地的，大老远专程来这里文身，半道上还要加油、吃饭、过收费站，又说以后带朋友也来……

李忍懒得跟他磨叽，就报了个价：“得，就收你一百块钱，不能再少了！”

那人终于闭嘴，却又开始翻图，而且专门挑选那些复杂的大图。李忍提醒他，那些大图都是文后背的，并不适合脚脖子，那人却问李忍是不是所有图都文得出来。李忍听着刺耳，就赌气道：“只要你说得出来，我就能文出来！”

“那就好。”那人笑了笑，竟冒出一句惊世骇俗的话来，“给我文个《清明上河图》吧。”

李忍一听，差点没晕过去！据他所知，名画《清明上河图》有五米多长，画有八百多个人物、七十多匹牲畜，另外还有数不清的房屋、桥梁、船只等。可这人居然要将如此恢宏的长卷文在他麻秆儿一样细的脚脖子上，亏他想得出来！李忍再也忍不住了，生气道：“你这不是让我把大象塞进冰箱里吗？”

那人眨巴眨巴眼睛，竟没反应过来。

李忍越发来气，大声吼道：“我这儿是文身店，不是自助餐厅，省下你那一百块钱吧！”

那人一脸无辜地解释：“我真的是来文身的，听说你手艺好、价钱低……”

“别、别、别，我手艺不好，价钱也不低。来，我给你推荐一家。”李忍揽着那人的肩膀，将他“请”到门外，抬手一指说，“瞧见没？那儿有个路口，往左一拐，有家理发店也文身，价钱肯定便宜，说不定还管你一顿饭呢！”

“真的假的？”那人迟疑道。

李忍没再理他，转身进店，砰的一声关上了门。

哭天喊地

一天下午，李忍正在给一位顾客文身，身后忽然有人叫了声“师傅”，李忍回头一看，天哪，又是那位“清明上河图”！

李忍皱皱眉，没吭声。清明上河图倒也识趣，乖乖坐在旁边看李忍文身。顾客喊疼时，他就主动做心理疏导：“文身嘛，哪有不疼的？女人生小孩比这个疼……”顾客白他一眼：“你生过？”

一句话把李忍也逗乐了。不过，在这种嘻嘻哈哈的氛围中，顾客确实减轻了不少疼痛感，所以文身很快就完成了。

送走那位顾客，李忍就劝清明上河图：“兄弟，你那活儿我实在做不了……”

“大哥，啥也别说了！今天你给我文个简单的就行。”说着，清明上河图掏出一张照片来，“这是我媳妇，麻烦大哥给我文上。”

李忍接过照片看了看，说没有把头像文脚脖子上的，太不尊重人了。但清明上河图就认准了文这个，李忍无奈，只得依他。

李忍开始给清明上河图画轮廓，而且一再嘱咐：“文的时候千万别乱动啊。”

清明上河图满不在乎地说：“大哥，你就瞧好吧，这都不算事儿！”

结果，李忍拿文身机在他脚脖子上只划了一下，清明上河图就如触电般哆嗦起来，并且赶忙喊停。接着，他一会儿要喝水，一会儿要撒尿，一会儿要抽烟，一会儿要打电话……李忍明白他是怕疼，就用他开导别人的话来开导他：“文身嘛，哪有不疼的？女人生小孩比这个疼……”

清明上河图不好意思地掩饰道：“我不怕疼，就是还没准备好。嘿嘿，来吧。”

李忍知道他嘴硬，便牢牢攥住他的脚脖子，然后快速而有力地划了一道长线。不得了！清明上河图竟像杀猪般号叫起来，李忍赶忙制止道：“你快别叫了，别人听到还以为我这里是屠宰场呢！”

清明上河图苦着脸说：“你还不如给我两刀子呢，比这个痛快。”

李忍一听哭笑不得，就劝他快别文了。清明上河图却很执拗，说今天死也要文上。李忍说实在不行就用点麻药吧，但清明上河图听说麻药得另外加钱，就说没有痛感的文身没有意义。李忍自认倒霉，只得听他叫一阵歇一阵，直到天黑，才把那头像文了个轮廓。清明上河图的衣服全都被汗水洇透了，李忍也精疲力尽，感觉比做个大活儿还要乏累。

李忍给他消完毒，又嘱咐了一些注意事项，就告诉他一个星期以后再来上色。清明上河图问李忍是现在给钱还是上完色再给钱，李忍说现在给吧，他这才磨磨蹭蹭地付了账，临走，又要了李忍的手机号码。

当晚，有位顾客给李忍打电话，说明天上午来文大图，因此，李忍很早就上床睡觉了。可他刚刚睡着，清明上河图就接二连三地打来电话，问的都是李忍告诉过他的注意事项，李忍气得干脆关机。

死去活来

第二天早上，李忍去店里开门，要文大图的顾客还未到，清明上河图却已在门口等着了。李忍有些不悦地问：“你咋来了？”

清明上河图嘿嘿一笑，说：“大哥，我是个急性子，早文完早省心。”

李忍耐着性子跟他解释，说一个星期以后伤口就恢复好了，不但有利于上色，文起来也不太疼。清明上河图却说今天保证不怕疼，李忍说今天约了别人，他竟让李忍把那位顾客推掉。

这样来回“拉锯”了好久，李忍快被他逼疯了，只得打电话征求那位顾客的意见。可他连打了三个电话对方都没有接听，李忍心想：也罢，赶紧把眼前这位“大爷”伺候完就省心了。于是，他开始给清明上河图上色。别说，清明上河图今天比昨天表现得强多了，不但没有哭天喊地，还美滋滋地哼起了小曲。

正文着呢，那个预约文大图的顾客来了。李忍问他为什么不接电话，他说那时正骑着摩托车没听见。李忍考虑到此人毕竟是位大客户，而且有约在先，就想请清明上河图礼让一下，清明上河图却一口气说了好几个“门儿都没有”。那人见状，很是懊恼，一转身摔门而去。李忍心里一凉：这笔大单算是泡汤了！

最可恨的是，那人刚走，清明上河图就挺不住了，又开始重复喝水、撒尿、抽烟、打电话等一系列行为。“你到底还文不文啊？”李忍没好气地问。

“文、文，大哥，你别着急。”清明上河图说着就走出店门，去了隔壁的超市。

工夫不大，清明上河图拎着一大瓶可乐进来了。他当着李忍的面，从口袋里掏出一板药来，抠出两片扔进嘴里，然后拧开可乐瓶盖，咕咚咕咚灌下去小半瓶。

李忍对这个可不陌生——曲马多加可乐，以前曾有多位顾客用过此法，据说有一定的止痛效果，但是也会让人产生幻觉。李忍见那板药上早有破损，猜他来时已经服过药了，便郑重其事地提醒他：“这药可不能瞎吃，吃多了会有不良反应的！”

清明上河图一摆手，大大咧咧地说：“没事没事，你放心吧！”

李忍只能点到为止，说多了怕他以为自己想推销麻药。好在清明上河图不再乱动了，李忍便赶紧给他上色。

过了一会儿，清明上河图稍有点痛感，便又就着可乐吃了两片药。李忍知道劝也没用，就埋下头继续干活儿。

就这样，色还未上完，清明上河图已将那一板药吃完了。片刻之后，清明上河图突然说头晕恶心，然后就像被人推了一把似的，一头栽倒在地。李忍慌忙站起身来，只见清明上河图双眼紧闭，嘴唇乌青，嘴里还不停地往外吐白沫。李忍吓得魂儿都飞了，一时竟忘了拨打急救电话。

恰在此时，李忍的手机响了，偏巧是在镇医院上班的朋友打来的。李忍仿佛见了救命稻草，对着话筒一通狂喊：“快！快到我店里来……”

朋友很快就到了，问明情况后，他让李忍拿来几瓶矿泉水，往清明上河图的嘴巴里猛灌。

灌到第三瓶时，清明上河图的眼睛睁开了，但两只眼球仿佛浸了血，红得吓人。李忍忙问他好点没，清明上河图轻声说没事。朋友说不行，让李忍继续灌水，等清明上河图实在喝不下去了，两人架着他到水池边呕吐。

好家伙！清明上河图不但将矿泉水和可乐吐出来了，连早上吃的韭菜馅儿的食物也吐出来了。那味儿，差点把李忍熏一跟斗！

好在人总算平安无事了，朋友说这是药物中毒，让清明上河图多休息一会儿，然后便回医院上班去了。

中午时分，清明上河图彻底缓过劲来，李忍嘱咐他今后千万别再乱吃药了，然后把那一百块钱退还给他，这才将这位“要命的祖宗”打发走了。

李忍长出了一口气，掏出手机，将清明上河图从电话簿里删除。可他哪里晓得，这事儿还没完呢！

弄巧成拙

经过这事，李忍吓得歇业了半个多月，手机也没敢开。这天刚开机，立马就有电话打进来：“大哥，还记得我不？”

“你是……”李忍一时没听出来。

“呵呵，想文《清明上河图》的那个！”

我的妈呀！李忍吓得差点把手机扔到地上，心想这小子真是阴魂不散啊！清明上河图却没觉出异样，还在说：“大哥，前些天我到你那儿去了两次，咋没开门呀？”

李忍苦着脸哀求道：“兄弟呀，我把钱都退给你了，你就饶了我吧！”

清明上河图说得更可怜：“大哥呀，钱我一分不少地都给你，你就给兄弟文上吧，要不我睡不着觉啊！”

“你换个文身店行不行啊？我都快被你吓死了！”

“我只认大哥的手艺，换了别处，倒给我钱我也不文啊！”

李忍不想再听他啰唆，干脆把他拉黑了。

不久，又有个号码打过来，李忍一接，还是清明上河图！就听他在电话里说：“大哥，你别不接我电话呀！咱哥儿俩有话好说，我保证不再吃药了，用你那儿的麻药，大哥要多少钱我给多少钱……”

李忍一想，这狗皮膏药是揭不下来了，只好咬着牙应道：“明天早上过来吧！”

次日清晨，李忍去小吃店吃早点，听说今天全镇停电，就打电话给清明上河图，让他别来了。清明上河图却说他已经在半道上了，到了后再说。李忍明白他是信不过自己。

清明上河图一到店里，就把文身的钱和麻药钱都给了。李忍说现在抹麻药没有用，一会儿停电麻药就浪费了。清明上河图果真不相信李忍的话，把裤脚往上一撸，说：“没事，大哥，你就抹吧，浪费了算我的。”

话说到这份儿上，李忍只好给他抹麻药。麻药起效后，李忍便拿起文身机干活。

本来，这头像仅剩下面部没有上色了，而且有麻药顶着也不疼，按理很快就能完工。可清明上河图又开始搞事了：让李忍把他“媳妇”的眉毛文细点，鼻梁弄高点，嘴巴做小点……甚至要求割双眼皮、点美人痣！

就这样，修修改改了两个多小时，麻药渐渐失效了，清明上河图才不再挑刺儿了。可是，当他拿起媳妇的照片与文身作比较时，却像见了鬼般大叫：“这也忒不像了啊！”

李忍本就一肚子气，闻听此言，一下子就怒了，他把文身机往前一递说：“给，你自己文吧！”

清明上河图倒没生气，笑嘻嘻地说：“大哥，你别见怪，我是想让你给我媳妇文漂亮一点，可没想到一点儿都不像她，我媳妇要是看见了，还不以为我文了别的女人？”

李忍反问道：“不是你让我给你‘媳妇’整容的吗？”

清明上河图悔得直扇自己嘴巴子，又递烟又检讨，求李忍再想想办法。李忍被他磨得没辙，想了想说：“除非改成男人，粗犷点的。”

“谁？”

“钟馗。”

清明上河图一听，笑得比哭还难看：“你真是我亲大哥呀！我是奔着媳妇的头像来的，末了你给我文个钟馗？呵呵……”

“只有用钟馗的大胡子可以遮盖。”李忍无奈地说，“要不，就文块大石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