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眠李

作者: 张港

如“切糕王”“泥人张”“纸花陈”一样,李士民以失眠著称,故而人称“失眠李”。

以我行医二十年耳目之所及,这位失眠李乃失眠之最,其症状之重、病程之长,均在医科教材记载之外。

有人出了高招说,可申报吉尼斯世界记录。失眠李还真的用了心思,与人家联系上了。可人家说,得去有资质的大医院检验一下真假。那意思就是,是骡子是马得牵出来遛遛,空口说的不当事。如果情况属实,一切费用全由人家出。这能说不是好事吗?反正在家也睡不着,闲着也是闲着,真金不怕火炼,好汉不怕检验。可这等好事让李士民的老婆给搅了。那娘们儿摇着白萝卜样的胳膊、胡萝卜样的五指,说:“不行!不行!那可不行!人家要打开脑袋解剖的,完事还要用药水泡上!那可不行!”

人怕出名。有位外地的失眠高手不服,硬是坐了二十几个小时的火车前来比试,要与失眠李决出个雌雄。这天,两人落座,四目相对,如电击石,邻居老少爷们轮流当裁判。两人眼对眼瞪到第五夜,外地高手脑袋一歪,一头磕在沙发扶手上,输了个心服口服汗毛服。从此,再也没听说有人造次。

因失眠而名震南北,因失眠而有口皆碑。这一条街上,凡是黑暗中的事,皆在李某“指掌”之中。那天,居委会张大妈领来警察,问:“昨夜对面三楼被盗,你能提供点线索不?”失眠李手指头一掐:“唔,是凌晨两点十五分,对,是有动静。”“好,按个手印。”这不,案发时间就明确了。

您或许拿这个当笑话听,可人家那叫患者,患者是痛苦的。看小李多可怜,眼珠红得如兔眼,眼泡肿如煮裂的元宵。才三十几岁的人,上车却总有人给他让座。若是上解剖课,只需小李往那儿一站,根根骨头都能向学生交代清楚,根本用不着标本。失眠李是从不着西装的,若是穿了,走不了几步,整个人定会从领口钻出。唉!连我这听惯了呻吟的人都怕听失眠李的病情自述。

我是技穷了,新药、特药用了,偏方、野术使了,气功、针刺也试了,在剂量上我都冒过险,可是,他连个盹儿都不打。我寻访过几位名医,结论与我的一样:未见先例。有的医学教授答应等有国际医学学术会议了一定好好研讨研讨。

失眠李的父亲病重入院,看样子这回是挺不过去了,需要有家属日夜陪护。

李氏三兄弟经过两个整天一个半天的争吵,定下了一个书面协议:老三士民发挥特长,专值夜班。因是苦差,故出力不出钱,但夜餐及烟钱自理。大哥、二哥则抓阄,一个抓单,一个抓双,一三五、二四六轮流值白班,星期日休息。

李老先生医治无效,去世了。老人家在这一片儿有忠厚的口碑,发丧之后,我去李家,一是祭奠老人家,二是劝李家兄弟节哀。

进得李家门,万万没想到的是,失眠李竟然站在那里,精神十足。没容我坐下半个屁股,失眠李便说:“张大夫,我,我的病好了!我能睡觉了!”

奇迹!比克隆人还奇的奇迹!我忙问:“用了什么药?”

“用药?用啥药哟!照顾老爷子那阵子,头三天我是一眼没合呀。可第四天,让我看出门道了,您说怎么的?这老大、老二真能占便宜,名为陪我爹治病,实是睡他娘的觉,弄了半天,是耍我老哥一个,让我一个人吃亏。哼!他们睡咱也睡,不睡白不睡,不睡干遭罪,要睡谁都会,说睡咱就睡。张大夫,您说怎么的?哎,这思想一转变,还真有了睡意。一觉接一觉,大觉套小觉,觉觉有味道。睡觉这东西,真是好哇!真是好!”

那夜,我失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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