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一刀的绝活
作者: 于博老话说,有艺在身,就不抱蹲。此言不虚,奎县二佐的刘一刀就是铁证。
为啥大伙喊他刘一刀呢?因为他有绝活。他杀猪只一刀,猪嚎一下就死透了。开膛的时候,取出猪心,保准看到心尖上有个刀口,像小孩咧开的嘴。只有这样,猪血才淌得干净,还不误血,肉嫩色好。
庄稼人一年到头,对杀猪的事儿极其重视,都想图个吉利。所以,家家讲个仪式,奔个顺当,捞个喜庆。
猪有胖有瘦,脖子也有长有短,这就要求师傅下刀时准确定位猪脖子与心脏的距离。有的师傅杀好几刀,猪脖子都捅烂糊了;有的杀完,猪血滋两下就不淌了,全憋在肚子里。主人闹心死了。
刘一刀杀猪从来只需一刀,且恰到好处。
刘一刀抓猪也厉害。只他一人,近得猪前,一手伸出,快如闪电,抓住猪的一耳,就着猪挣扎乱甩的劲儿将猪撂倒,单腿压住猪身,两三百斤的猪竟挣扎不得。
刘一刀杀猪麻利,收拾得也快。放血后,用猪梃子从后腿插入,然后拔出来,用嘴鼓足力气沿着梃眼向里吹气,猪皮与猪肉剥离,他便用木棒均匀地拍打猪身,然后放到热锅上褪毛。他舀起开水,薄薄地洒在猪身上,一个锄板子在他手上翻飞,唰唰几下,猪毛翻卷着落下。刮完毛后,猪的胴体白花花的,被放到案子上,他开始往猪身上淋热水,然后用抹布反复擦拭,皮里的泥垢被挤出。随后开膛、取五脏、摘油、撸肠、卸绊子,一套动作错落有致,干净利索。
刘一刀血肠灌得也没挑儿,虽嫩,上刀却能切成片,血肠鼓着肚儿,泛着油光,咸淡正好,软硬适中。
就凭这几样,刘一刀在附近十里八村都很出名,找他杀猪,得提前一个月预约。
我们这儿有一个不成文的规定,大肠头必须先让杀猪师傅吃,他吃剩了,别人才可以吃,就是掌柜的也不例外。猪身上的大肠一般有五六米长,肠头却不足一尺。这尺把长的肠头就代表杀猪师傅的尊严。
杀猪是个手艺活儿,可也是个力气活儿,岁数一大就干不动了。所以,刘一刀带了个徒弟,名叫康二壮。康二壮出徒这年,刘一刀宣布封刀。
早上寒风可劲儿吹的时候,屯子里传来第一声猪的惨叫。刘一刀让老伴儿锁好大门,他盘腿坐在炕头上,眯着眼睛吧了一口他那铜烟袋。
老周家是屯里的大户,每年都是第一个杀猪,猪也肥,足有三百多斤,杀猪师傅非刘一刀莫属。今年,老周家请了他好几次,但刘一刀态度坚决。既然封刀了,就必须干净彻底,一点儿尾巴根儿也不能留。老周很遗憾,临走时说,那吃猪肉你必须来。刘一刀一笑,也不知是答应还是不答应。
猪肉的香气从窗户缝儿挤进来,有人咣当敲大门。老伴儿要去开,瞅着不动声色的刘一刀,又把腿挪了回来。大门外,老周扯着嗓子喊了半天,最后摇摇头,失望地走了。
没过多久,刘一刀脸上的肌肉一颤,鼻翼翕动两下,眼里放出了光。他指使老伴儿去开大门。老伴儿有点儿纳闷,迟疑着下了地。打开大门,只见康二壮手捧着一个大瓷碗,碗下面是三层的五花肉,上面盘着一个尺把长的大肠头,油光锃亮。
隔着窗户,刘一刀把这一切看得真真切切。他一下子蹿到地上,从碗架子里拿出铅壶,使劲儿往火盆里一坐,然后盘起腿,挺了挺身板,眯起眼睛,吧了一口铜烟袋,那架势极其享受,极尽威严。
大门打开,师母笑眯眯地让康二壮进院。康二壮双手托碗,举过头顶,身子一直,双腿一曲,扑通跪在平地上,一个响头磕下,喊了一声“师傅”,眼睛潮红。
师母上前,说:“二壮,你这是干啥呀?”康二壮嗵嗵又磕了两个响头,站起身,恭恭敬敬地呈上大瓷碗,哽咽着说:“师母,您快拿回去吧,给师傅热一热。以后我康二壮杀猪,第一碗大肠头都是师傅的。”师母看了一眼康二壮,使劲儿点了点头。
刘一刀封刀后,康二壮一下子火了,十里八村都请他杀猪,他自然吃得满嘴流油,钱也没少挣。可是,刘一刀只吃了他两次大肠头,之后就再也没有见过康二壮,更别提大肠头了。尽管偷偷买过,但刘一刀总觉得滋味不够劲儿。
有人劝刘一刀重新出山。刘一刀摇头,男子汉吐口唾沫就是钉,不能自己打自己嘴巴子。再说,哪有师傅抢徒弟饭碗的道理呀。
有人提醒康二壮。康二壮笑了:“大肠头油腻,对岁数大的人不好。”说完,他喝了口茶水,夹起用油布包的侵刀去了老周家。可这次,康二壮丢人现眼了。
咋的了?康二壮把猪杀活了。他拔出刀,解开绑在猪蹄子上的绳子,猪哼一声,一翻身,从八仙桌上掉下来,跑了。
满屋子的人全愣住了,片刻后醒过神,大叫起来,个个出了一身冷汗。妈呀,猪真能杀活呀?!
康二壮更是傻眼了,师傅的绝活我都学明白了,可为啥会这样呢?这猪也没啥特别的呀!
消息很快传到刘一刀这儿了。刘一刀摇摇头,吸了一口气:“唉,光凭猪脖子长短和猪膘来判断猪心的位置是远远不够的。皮里肉外的,里面的东西看不清啊,尤其是心这玩意儿,有时候真是整不明白呀。”
刘一刀正想着,就听大门口传来一声“师傅——”,接着是扑通跪地磕头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