豆油鼠

作者: 张琳

长假回乡,我接到老李的信息,约十月二日晚在工友酒家“化肥厂”包厢聚餐。我一看包厢名,乐了,猜想饭店老板很可能是下岗职工,说不定还有“酒厂”“卷烟厂”“棉纺织厂”等包厢呢。我与老李曾是化肥厂工友,他在厂食堂蒸过馒头,馒头有很好闻的酵母味儿,难道他下岗后自强自立,一路摸爬滚打成饭店老板了?

我在微信上问老李:“李哥,开饭店了?行啊你,做老板了。”

老李回复:“我也算是老板吧,但还是干老本行,蒸馍。工友酒家的确是厂里人开的,还是厂里的知名人士,你肯定认识。”后面跟着一个捂嘴笑的表情。

我追问是谁,老李让我慢慢想,想不到,明天能见到。瞧,还卖关子。

夜间躺床上,我挨个儿回想厂里的知名人士。碳化车间技术员廖鸣,一进厂,玉树临风的他不仅博取了女职工的好感,也激起了男职工的反感。但不可能是小廖,他现在在老家开养殖场。造气车间美女马累,她曾在值大夜班时偷偷跑到厂区外面和男友滚麦田,被当地村民抓住,扭送到厂保卫科,闹得沸沸扬扬。难道是马累?有可能,但谁知道呢……

翌日下午,我早早来到工友酒家,一进“化肥厂”包厢,就发现包厢里烟雾缭绕,有两桌人在掼蛋,还有几位坐在沙发上聊天。小城果然生活悠闲,吃个饭,都到得那么早。大家一见我进门,有的站起来,有的挥挥手,有的喊一声老弟坐……看他们的样貌,都面熟,但因为我离开化肥厂后和大家联系得少,能叫出名字的一半都不到。

我坐在沙发上,旁边坐的是原来厂里的会计高大姐。我问她:“高大姐,这饭店是谁开的?”

高大姐快言快语:“豆油鼠,还有印象不?”

豆油鼠哇,我怎会对他没印象?!高大姐话音未落,我眼前就晃出一个人的形象:一米六的个儿,瘦骨伶仃,最突出的特点是嘴巴外突,从侧面看,有点儿像老鼠的尖嘴。他有一辆令人眼热的橘黄色“嘉陵”摩托车,每当他骑着“嘉陵”从工友们身边呼啸而过,总能吸引不少女职工的目光。

从豆油鼠拥有一辆当时属于奢侈品的“嘉陵”摩托车,加之我对他样貌的描述,你或许能猜到,他身处被爱情遗忘的角落。我当时在厂里给书记做秘书,书记是位即将退休的老同志,关心职工生活。那时候,豆油鼠时不时来书记办公室借电话。豆油鼠打完电话,总是递一根烟给书记,唠唠嗑,围绕婚姻大事讲一堆。临走时,豆油鼠都会央求书记帮他介绍对象。书记双手捧头,说:“我想想可有合适的。”豆油鼠说:“成了,我买最大的鲤鱼孝敬您。”

豆油鼠的故事还有不少。比如,廖鸣和卫生室护士小季谈恋爱,他就从中作梗,说:“你一个外地人想摘厂花?”廖鸣反问:“难道你配得上?”没想到豆油鼠振振有词:“我高攀不上,也不想叫厂花嫁给外地人,保护优质种资源是我们义不容辞的责任。”他喜欢骑摩托车带马累去县城,风光啊。有一次半夜从县城回来,他拐下土路,圆月高悬,虫鸣唧唧,半人高的绿色豆棵子在土路两边漫无边际地铺展开来……想到马累的滚麦田事件,豆油鼠精虫上脑,他也顾不得爱惜自己的摩托车了,将车把一拧,摩托车歪倒在豆田里,然后呢?他心底预设好多遍的“搂抱,亲吻……”一样也没敢实施,只是抖着嗓音问马累:“摔痛了没有?”

“张秘书到了?”我正想着,一个声音从门外传来。我闻言抬头,见一个个儿不高、尖嘴巴的人闪进门,伸着手朝我走来。我起身迎上去,跟他握手。我面前的豆油鼠发福了,红光满面,在县城里,也是像模像样的成功人士了。

豆油鼠身后跟着一位模样俊俏的穿旗袍的女人,女人冲我直笑。我感觉面熟,但想不起她是谁。豆油鼠抬起胳膊搂住她的肩膀,说:“贱内,马累。”我吃了一惊,这两人竟然走到一起了。

豆油鼠夫妻领着我参观他们的工友酒家。我的预料果然应验,包厢都是用当年的国企做名字,包厢的墙面上挂的也都是该企业的老照片。我随口问豆油鼠如何发展到今天的,他说:“我文化水平低,但懂得诚实、坚守、一步一个脚印。”

回到“化肥厂”包厢,豆油鼠领着我看墙上的老照片,企业大门、总机室、煤场、车间……都是熟悉的场景,一下子勾起我很多回忆。接下来的一张照片上,案板上放着几屉蒸笼,我想,里面或许是老李蒸的馒头。靠墙立着高高的架子,上面放着一口大铝盆。我扭头看了一眼豆油鼠,笑了。豆油鼠也尴尬地笑了。

这关乎豆油鼠绰号的由来。当年,豆油鼠值夜班饿了,就偷偷从窗户爬进厨房。他四处踅摸,找不到吃的,猜想厨房里的人可能把吃的放在高处了。他到了架子前,伸手,够不到盆沿;跷脚,也够不到。饥饿之下,豆油鼠顾不得其他了,使劲儿一蹿,抓住盆沿,铝盆一歪斜,一盆豆油兜头浇下……

久别重逢,大家吃得兴高采烈。最后一道主食有美好的寓意,叫“一帆风顺”,黄灿灿的油炸食品散发出久违的土法榨豆油的香味儿,船身和船帆由油炸食品拼接而成,精致诱人。

豆油鼠举着筷子,招呼大家动箸。我搛起一片油炸食品送入口中,登时,一股当年化肥厂食堂馒头的酵母味儿溢满口腔。

上一篇 点击页面呼出菜单 下一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