甩客

我和很多乘客说过这个故事。

那一天我接了一个活儿，在几十公里外的乡下，算不上大活，但我喜欢。更让我喜欢的是，那天的乘客是个漂亮的女孩，我喜欢的那种。我有自知之明，不奢望我们之间能有什么故事发生，但一路上能和她多说几句话总是好的。

车发动起来，我开始和她聊天。我的话题看似漫无边际，实则是精心设计好的。因为没用几句话，我就套出她是一个单身女孩，这让我有点儿想入非非了。毕竟我也单着呢。

我一边从后视镜中观察她的表情，一边更加小心地挑选话题。我说的都是自己非常熟悉的内容，每个话题之间的过渡也很巧妙，仿佛春天来了，树木要发芽一样自然。我希望那些话题给她留下这样的印象：他是一个学识丰富的人，开出租车只是权宜之计。

我相信我给她的印象不错。因为她从开始漠然地听我说话，到渐渐开始接话，进而主动挑起话题。她甚至说起她有一次乘坐出租车被中途甩客的经历。

“你没有投诉他吗？”我问。

“那时小，没经验，只顾愤怒了，等想起来投诉，车已经开远了，没看清车牌号。”她说，“如果是现在，我一定会投诉他的。”

“你一投诉，公司至少罚他500元。”我说。

她狐疑地看了我一眼，说：“这么说，你甩过客，被投诉过？”

我确实甩过客。

那天，一个流里流气、胳膊上有刺青的小伙子上了我的车，说：“直走，快开。”完全是命令的语气。

我知道这种人我惹不起，我什么话也不说，只管往前开。他在后面催我：“再快点儿，前面红绿灯能过去就直行，过不去就右转。”我嘴上答应了，心里却说，你若把目的地告诉我，这些都不要你操心。

这时，他接了个电话，电话那端声音很大：“表哥，你咋还没到？那小子往这边来了，我一个人打不过他。”

“我就到，”他说着收了手机，又催我，“再快点儿。”

我把车停在路边，问：“去打架？”

“那小子总和我兄弟顶牛儿，得给他一点儿教训。”他说。

我很坚决地把他赶下了车。

那一次，我被公司罚了500元。

她有些激动：“你们公司不讲道理吗？你是阻止他去打人，相当于见义勇为，怎么能罚你？”

“问题是他投诉时不是这样说的，而我又没证据证明他是去帮人打架的。”我颇为无奈地说。

离城区越来越远，道路变得狭窄起来，好在没什么车，连行人都很少碰到。我们聊得越来越投机。我甚至开始考虑如何要她的联系方式了，或者我主动把我的电话号码给她，让她返回时再坐我的车？

正犹豫间，远远地，我看到两个女人蹲在路边，紧接着，一个女人站起来，跑到路中间冲我挥手。我把车停在她身前，问：“怎么了？”

这是一个头发花白的女人，她指着路边的年轻女人说：“我儿媳妇要生产了，麻烦你送我们去医院。”

我看向路边的女人，她正蹲在那里呻吟。我的恻隐之心上来了，回头用征询的目光看着车上的女孩。她立刻明白了我的意思，说：“我还有十多里路呢，这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你把我扔在这里算怎么回事？”

我无奈地冲头发花白的女人笑笑：“赶紧打120吧。”

“来不及了。”她说，“大兄弟，求求你，帮帮忙吧。”

我回头看了一眼车上的女孩，她垂下眼皮。路边的孕妇还在呻吟，声音中透着无助和凄凉。

我又看了一眼车上的女孩，她真是我喜欢的类型。可惜我没机会要她的联系方式了。我狠了狠心说：“你下车吧，钱不用给了。”

女孩看了我一眼，什么也没说，下了车。我扶孕妇上车的时候，看到那女孩在用手机拍我的车牌号。

我知道我又要被投诉了。我很想和那个头发花白的女人说一说这件事，希望她能补偿我一些损失，但看那孕妇痛苦的样子，我最终没有说出口。

每次说这个故事，到这里我就停下了，乘客总是会问：“后来呢？”

“后来，在路上，我给一个同事打电话，让他去送那个女孩。”我说。

“她投诉你了吗？”

“没有，她现在是我老婆。”这样回答时，我总是笑得很开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