鱼刺

硬生生吞下了两个饭团，又喝下去几大口醋，娘喉咙里的鱼刺就像坚守阵地的士兵，硬是不下火线。娘眉头紧锁，连大气也不敢出，只是轻声呻吟。

涛四心里焦急，但装得很淡定，他安慰娘，忍忍，说不定等一下就好了。

明天全家就要离开萧家冲去城里。晚上，涛四买了一条四斤多重的草鱼，做了红烧草鱼。又多烧了几道菜，一家人欢欢喜喜吃顿饭。娘爱吃鱼，涛四的鱼烧得也地道。娘大快朵颐，多吃了几块，不承想吃得急，鱼刺卡在了喉咙里。

涛四耐着性子等了一会儿，鱼刺依旧没下去。

等天亮了，再送娘去医院吧。涛四跟媳妇秀莲商量。那怎么行！秀莲努了努嘴说，你看娘痛苦的样子，还能等到天亮？

娘眉头蹙起，但还是冲涛四笑了笑，用沙哑的声音说，莫着急。

娘说不急，涛四反而更急，娘六十多岁了，他哪能眼睁睁看着她受折磨。

去医院吧。涛四一咬牙说道。尽管医院离村子远，天又下着雨，地湿路滑，但也是没办法的事。他准备租辆轿子，喊几个身强力壮的轿夫，就是多掏一些钱，也要把娘送到医院。不能耽误明天的行程啊。

黑灯瞎火的我可不去。娘把头扭向一边。也是呢，路上要是有个闪失怎么得了？秀莲不无担忧地说。

还有别的办法吗？他问秀莲。办法嘛，秀莲沉吟了一下，说，有个土办法。

只要能减轻娘的痛苦，啥办法都可以试一试。涛四心急火燎地对秀莲说。

也许喝碗鱼刺水就没事了。秀莲说。

你是说萧三伯？

萧三伯会画鱼刺水。画鱼刺水之前，先在神龛上点三炷香，恭恭敬敬作三个揖，敬完神后，端一碗水，念一段咒语，用手指在水里画一道符，然后，让卡了鱼刺的人把水喝下去，鱼刺保准就没有了。

娘被鱼刺卡过好几回，每次都请萧三伯。秀莲说。

萧三伯对他家有恩。萧三伯年轻时和父亲一样做过木匠，两人经常结伴外出做工。有一年，路上遇到劫匪，萧三伯还救过父亲的命。父亲过世后，要不是萧三伯帮衬，涛四念不起大学，也娶不上媳妇。他示意秀莲快去请萧三伯。

秀莲走后，涛四把煤油灯的灯芯挑了挑，灯更亮了。他帮娘掖了掖被子，然后坐到床沿上，握着娘的手，满脸歉意地说，让您受苦了。今后去了城里，您就不要再这么辛苦了。

涛四在省府长沙念完大学后，通过朋友介绍在一家洋人开的公司谋了份差事，薪水丰厚，他要把一家人接去城里住。娘这么多年吃了不少苦，他要让娘享几天福，也算尽到做儿子的责任。

娘叹息道，难得你有这份孝心，可我故土难离。老了的人，哪里也不想去。

您一定要去。秀莲跟我去了城里，您一个人留在家里，我哪里放得下心？涛四说着，眼眶湿润了。

娘垂下头，目光变得暗淡了。

一会儿萧三伯来了。见到萧三伯，娘的眼睛顿时亮了，呻吟声却更大了。

萧三伯伸出枯瘦的手，拍一拍娘的肩，说，我来了，保证你没事。转身往神龛走去，边走边念叨，跟你讲过好多次，要细嚼慢咽，你就是猴急，这不，又被鱼刺卡了。

娘细声细气地说，我不怕，有你在呢。

涛四要接你去城里了？他看了一眼娘，说，往后你自己要注意。

城里有么子好？娘摇摇头说。

咋不好？一家人团聚，你安享晚年，总比我这个孤老头子在这穷乡僻壤待一辈子好。萧三伯转身给了娘一个孤寂的背影。

画好了符，涛四要上前接那碗水，却被秀莲拉住了。涛四看见娘从床上坐起来，挺直身子，手伸得长长的，眼光热切地看着萧三伯。萧三伯把水端到娘面前，柔声道，慢慢喝。

娘喝几口水，喘口气说，以后万一被鱼刺卡了，我找谁？声音里透着哀伤，眼里汪了一窝泪。

城里有医院，不用怕的。涛四宽娘的心。娘默言了，眼窝里的泪水溢出了眼眶。她喝完水后，轻轻咳了一声，又咳了一声，脸色缓和了些。

鱼刺下去了。涛四高兴地叫道，明天我们可以启程了。说着，涛四要打赏萧三伯几块钱，被他婉拒了。

照顾好你娘。萧三伯佝偻着腰身往外走。眼看着被灯光拽得长长的影子越来越小，娘的目光也跟着变暗淡了。

伺候娘睡后，涛四悄声跟秀莲说，我明明帮娘把鱼刺挑干净了，怎么还是被卡了呢？秀莲横了涛四一眼，说，这回鱼刺没卡在喉咙里，卡在心里。

咋回事？涛四看着秀莲，一脸的懵懂。

问你自己吧。秀莲幽幽地说道。

涛四更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