找羊
作者: 相裕亭我们家的两只黑山羊丢了。那是一对母子,通体乌黑发亮。一夜之间,它们竟都不在西墙根的羊圈里了。
我爷爷说:“大雾天就容易招贼!”
言下之意,昨夜大雾,有贼人光顾,把我们家那两只黑山羊给偷走了。
爷爷回忆说,前几天也是个大雾天,小巷口宋秃子家的三只大白羊就被贼人给牵走了。
宋秃子沿着街口的羊蹄印儿一直找到村东的小盐河口,见那边的车印子、脚印子有些杂乱,他长叹了一声,回家躺了两天都没下床。宋秃子心疼他那三只大白羊,其中有一只大公羊,还是我们家那只小羊羔的爸爸呢。
说来也奇怪,我们家的那只母羊是黑色的,宋秃子家的那只大公羊是白色的。这一黑一白两只山羊交配后,生出来的小羊羔应该是白加黑的小花羊才对,怎么是一只通体油亮的黑羊羔呢?好像那只黑色的小羊羔与宋秃子家的那只大白羊一点儿关系都没有似的。可真实情况并不是那样。我哥为了给我们家的黑山羊配对儿,专门让我端了半瓢黄豆到宋秃子家,宋秃子才把他们家的大公羊从圈里放出来。
那场面持续的时间不是太长。后来,我哥牵着我们家的母羊要走时,我手中还端着那半瓢黄豆,我问哥哥:“黄豆放哪儿?”
我哥没有说话,他用眼神望了望宋秃子,宋秃子说:“你就倒在磨槽里吧!”
那黄豆理应是犒劳宋秃子家的那只大公羊的。但宋秃子让我把黄豆倒进他们家磨槽的一刹那,我心里就在想,等我们走了以后,宋秃子一准儿会用那黄豆去小街口换豆腐吃。
我和哥哥当然不会管那些了,我们只盼着我们家的那只母羊怀上崽儿,最好一胎生一对小羊羔,三四只小羊羔更好!
后来,我们家的那只母羊只生下一只小羊羔,还是黑色的。就这,我们全家人都高兴得不得了!
我妈说:“哎呀,太好啦!这母羊怎么一点儿事都没费,就把一只羊宝宝给生下来了?”那母羊竟是夜里自己生的羊羔,我们家里人都不知道。
在我妈的想象中,母羊生羊羔,不知要咩咩咩地叫上几天呢。可谁也没有想到,它一声没吭,就把一只黑黢黢的小羊羔给生下来了。
那母羊太可人,太让人心疼了!它刚到我们家的时候,也就现在那只小羊羔那样大,是西庄我哥的一个同学送给我们家的。
我哥的那个同学与我哥关系挺好的。我叔叔当兵以后,给我哥寄了一件绿军装,我哥借给那个同学穿了一段时间,那个同学就把他们家的羊羔送给我们家一只。
那会儿,我正读小学二年级。
我哥牵来的那只母山羊很快就成了我们哥儿俩的好玩伴。我哥放学回来会带些树叶或田埂上的嫩青草喂它。我每天会带它到村东的小河堤上迷羊圈。
迷羊圈,又叫迷羊,就是把羊牵到水草肥美的小河边,或是光滑平整的草地上,给羊套上长长的绳索,让它在划定的圈内吃草、玩耍,或打盹儿、屙“豆豆”、撒尿。我们一整天或是大半天都不用管它。
当然,如果有时间,我和哥哥会一直陪伴在它身边。那样的话,我们就会手把着羊绳,让它沿着河堤边吃草边玩耍。
好在,我们家那只母山羊很听话。我和哥哥只要带着它,它就寸步不离。有时,连绳索都不用给它套。它不会走远,就围在我和哥哥身边。
晚上,我们小孩子在月亮地里玩耍,我也会把那只母山羊带上。我们在巷口的土墙那儿跳来蹦去,那母山羊比我和哥哥跳得都高。
那只母山羊跟我在一起的时间比较长。我哥那会儿在西庄上中学,他每天早出晚归,等他晚上带一把青草回来时,那母山羊早已经在河坡上把肚子吃得滚圆了。
我上小学那会儿,课程不紧,每天上午三堂课,下午两堂课。下午的课程,一般都是体育、画画、唱歌等,不去也没事。所以,我的课余时间比较多。我每天都会与那只母山羊在一起。
有一天上午,我正在教室里上课,看到窗外起大风,树叶被大风扬起来,眼看就要下雨的样子,我顿时想起早晨被我送到村东小河堤上的母山羊。
那一刻,我就像现在的孩子在课堂上进行地震逃生演练一样,二话没说,撒腿就往村东的小河堤跑。
还好,等我跑到村东的小河堤上时,那只母山羊正在大风里冲着我咩咩咩地叫。
那时,那只母山羊已经怀上崽儿了。所以,我和哥哥对它格外照顾。
但我雨天寻羊的事引起了老师的不满,他可能找到了我爷爷,或是跟我妈讲了什么,我不太清楚。反正从那以后,家里的大人不让我去关心那只母山羊了。理由是,再那样下去,我就没有心思上学了。
我们家那时候是一大家子人一起吃饭,也就是说,爷爷奶奶和我们一个锅里摸勺子。
当时,父亲在外面工作,十天半月回家一趟,家里的好多事情都是我爷爷拿主意。譬如,我上课时间去牵羊,爷爷就告诫我,说羊是淋不坏的,让我不要过多地去想羊的事。爷爷说那话的时候,还反问我,高山上的野羊、野兔,下雨天有人去管它们吗?我说没有。爷爷就嘱咐我,小孩子要安心学习,以后不要去管那羊了,给它一些草料吃,它自然会长大的。
可我心里放不下那羊。尤其是它生下一只黑色的小羊羔后,我就像得了宝一样,每天带着羊羔玩,喂它稀粥,给它菜叶吃。它会伸出粉嫩的舌头,吧唧吧唧吃出声响来。有时,它还舔我掌心的汗,我就嘿嘿地乐,可痒了。
我哥跟我说,等他把那只小羊羔养大后卖掉,给我买一双水陆两用的“军运鞋”,好让我在小河边上放养那只母山羊,让它再生小羊羔。
我跟我哥说:“我不要‘军运鞋’,我要跟那只小羊羔玩。”
我哥说:“那是只小公羊,它不能生小羊,留着它也没有用。”
我知道哥哥的话有道理,但我还是舍不得把那只小羊羔卖掉。
我哥说:“不是现在就卖掉它,而是等它长大能卖到很多钱时,再把它卖掉。”
我想了想说:“那也要等到母山羊再生下小羊羔,才能把那只小羊羔卖掉。”
我哥说:“行!”
但我和哥哥谁也没有想到,在一个大雾来临之夜,我们家那一对山羊母子都不见了。我爷爷说是被偷羊贼给偷去了。
我也像巷口宋秃子寻找他家的大公羊那样,顺着街巷里的羊蹄印儿,一直找寻到村东的小河堤那儿,始终没有找到那一对山羊母子的行踪。
接下来,我一连几天都没有心思上学。我和哥哥都想知道那一对山羊母子的下落。
我哥觉得,那一对山羊母子极可能是肚子饿了,自个儿挣脱了羊绳,跑到什么地方吃草去了。
可我觉得事实并不是那样。羊圈里拴羊的橛子还在那儿,羊与套羊的绳索全没了。显然,那是偷羊贼所为。
在我们老家,即便主人把家里的羊卖掉了,一手付钱、一手交羊时,主人也要把羊脖子上的绳索给解下来。一是给羊自由;再者,主人家卖羊不卖绳索,意味着把财富留下。
但我们家的羊没了,“财富”也没有了。全家人都闷闷不乐。
好在,时隔不久,爷爷为安慰我和哥哥,给我们哥儿俩一人买来一双“军运鞋”。
就在那之后没几天,我无意间在爷爷奶奶的那间小屋门后发现墙壁上正挂着我们家黑山羊脖颈上的绳索……
那一刻,我愣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