药膳家

大千世界，无奇不有。虢州城有个药膳馆，专治头疼头晕等疑难杂症。凡是上门求诊的患者，不用煎服中药，只需在馆里吃几次特制的美食，就能痊愈。一传十，十传百，药膳馆生意兴隆，整日门庭若市。

馆主姓家，名景顺，因治病用的是药膳，故被称为药膳家。家景顺生在中医世家，对中医颇有研究，特别喜欢做各种美味佳肴。日久天长，家景顺突发奇想，因病制宜，利用各种食材药材，做出可口的饭菜，既能增加食欲，又能治病救人，岂不妙哉？愿望很好，可实现起来并不容易，从医多年的老父亲第一个反对，说药材就是药材，食材就是食材，咋能混为一谈？后来，一件意外发生的事改变了老父亲的观念，他让景顺先去尝试，成功后再推广。

那天，城南张玉香抱着不满三岁的儿子来到医馆，说孩子没有食欲，对啥吃的都不感兴趣，几天没有排便，肚胀难忍，请家医生给看看。家景顺用手摸摸再敲敲孩子的腹部，诊断为积食所致，开了山楂、莱菔子两样中药，叮嘱说，你把药抓回去，洗净烘干，研成细末，每天服两次，一个疗程即可见效。

张玉香赶忙回到家中，如法炮制，可孩子一喝就呕吐不止，根本喝不下去。这该咋办呀？正在熬粳米汤的张玉香急中生智，将一天的药量放入米汤中熬煮好，分三次喂孩子服下，孩子没有再呕吐，她这才舒了一口气。当天晚上，孩子消食、化积、除胀，连放了几个特别臭的响屁。排便后，孩子一下子轻松了许多，不到一个疗程就痊愈了。张玉香把这个消息告诉了家景顺。家景顺非常高兴，情不自禁地对老父亲讲述了事情的经过。老父亲眼前一亮，觉得药膳可行，于是家景顺开始尝试。

患者得了冠心病，家景顺就用绿豆粉、山药、豆腐、红薯粉熬制山药豆腐汤，患者服下后立马见效；患者得了头痛病，家景顺就让其喝用新鲜山药、桂圆肉、红枣、冰糖熬制的桂圆山药红枣汤，疼痛很快就得到缓解；患者得了胃下垂，家景顺就给患者吃用糯米、红枣、莲子、冰糖熬制的莲子红枣糯米粥，不用几天，患者就可恢复健康。经过长期的医学实践，药膳疗效显著，好评如潮。表面上看，家景顺开的是医馆，实际上是饭馆，医馆与饭馆相融共生，称之为药膳馆。药膳馆里，左边是药房，右边是厨房，中间是餐厅。每一位来药膳馆的患者，家景顺经过望闻问切后，都认真思考开方，写清患者姓名、病症、所用药材、食材份量，症状轻者，一日两次，三天即可；症状重者，则需七天。患者拿着方子，先到药房付钱。药房伙计根据方子，取出中药，再交给厨房。厨师照方配好食材，就开始烹饪，整个流程忙而不乱，井然有序。起初，馆里药房有两个伙计，厨房有三个厨师，后来生意红火，实在忙不过来，又招进一批员工。张玉香就是在这个时候把孩子交给婆婆照料，自己经过报名、面试、现场操作等环节，被招进馆里做帮厨的。聪明好学的张玉香一边虚心向厨师请教，一边研究不同药材、食材的特性和烹饪技巧。不到三个月，她就掌握了要领，独当一面，做出的药膳，色香味意形养俱佳，张玉香成为烹饪高手。

药膳家，城东中药堂门前围了很多人，拿着棍棒，吵吵嚷嚷要砸店。这天早上，张玉香风尘仆仆地从市场购买食材回来，上气不接下气地把这个消息告诉了家景顺。

走，咱过去看看。正在看《本草纲目》的药膳家眉头皱了一下，与老父亲打了个招呼，就快步往外走。

远远地，药膳家看到中药堂门前人声鼎沸，剑拔弩张。

大家让一让，让一让。

药膳家拨开人群，快步走了进去，看到中药堂主人许长青站在人前，耷拉着脸。许长青的老婆跪在地上，向众人磕头求情，哭得像个泪人儿，求求你们，别砸牌匾，千万别砸中药堂的牌匾。

别冲动，有话好好说。药膳家向众人摆摆手，制止道。

许长青看了一眼药膳家，目光暗淡下来。

我家老爷子服了他的中草药，说是两个疗程能好，现在都四个疗程了，还不见好转。一位中年人怒气冲冲地说，手中的木棍在地上敲得咚咚响，药膳家，你说说，像许长青这样缺德的医生，留他的中药堂牌匾有啥用，还不如砸了。

这位中年人药膳家认识，是虢州粮行的二当家，人送外号“惹不起”，有钱有势，眼里揉不进沙子。何况，他感觉老爷子受了委屈，更不会善罢甘休了。不过，说许长青缺德，药膳家还真不信。“虢州十大善人”每三年评一次，在评出的六届名单中，都有药膳家和许长青的名字。建虢州学堂、虢州养老馆时，药膳家捐银千两，许长青也捐银千两；虢州那年大旱，庄稼颗粒无收，药膳家搭棚施粥，许长青也搭棚施粥。所有积德行善的事，药膳家和许长青明比暗赛，谁也没有落后过。

二当家，我去给老爷子诊断一下，如果是长青用药不当，你再来砸牌匾，我决不阻拦。

一言为定。二当家听了药膳家的话，示意众人散去。

坐在老爷子的病床前，药膳家通过观气色、听声息、问症状、摸脉象，诊断老爷子患的是慢性肾炎。看看许长青开的药方，有猪苓、白术、泽泻、桂枝、桑皮、陈皮、大腹皮，药膳家笑呵呵地对二当家说，这药方正对老爷子的病症，没问题。

忧心忡忡的许长青脸上现出一丝微笑，额头的皱纹一下子舒展开来。

那，二当家不解地问，老爷子为啥还不见好转？

已经好转了呀！药膳家泰然自若，语音不高，却很有力。他俯身问老爷子，老爷子，你服了一段时间草药，现在水肿、血尿、腰脊酸痛的症状有所减轻，比以前舒服多了吧？

看到老爷子点头，药膳家对二当家说，老爷子年纪大，恢复慢，这药还得再服两个疗程。药味苦，难喝，可以加些食材。这样吧，我让张玉香每天上门熬制药膳，喝起来爽口些。

那就太好了。二当家连连点头致谢。

一个月后，许长青提着礼物来到药膳馆，专程登门拜谢。药膳家，张玉香对我说了，这次能治好虢州粮行二当家老爷子的病，多亏你加了一味茯苓。这种药具有利水渗湿、健脾、宁心安神的功效，我咋就没想到呢？还是你医术高。要不是你帮我，我许长青中药堂的牌匾就被砸了，以后我就很难在虢州城立足了。

应该的。药膳家忙给许长青沏了一杯茶，自家人，别客气。

咱们可是同行呀。

同行怎么了？同行之间要相互扶持，相互补台，不能乘人之危，落井下石。说到这里，药膳家深吸了一口气，瞅了许长青一眼，不疾不徐地说，同行是朋友，是兄弟，不是冤家。

对，同行不是冤家。许长青与药膳家紧紧地拥抱在一起，泪水溢出了眼眶。

〔本刊责任编辑  袁小玲〕

〔原载《微型小说选刊》2024年第20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