决战崛起

作者: 龚盛辉

决战崛起0

编者按:

超级计算,是现代科技发展领域中支撑起现代科技大厦的一根重要支柱,是国家科技竞争力的重要标志。从国家安全战略领域到人们日常生活,都离不开超算技术的支撑。超级计算机,是名副其实的“国之重器”。本刊从国防科技大学出版社出版的《决战崛起——中国超算强国之路》一书中节选了部分章节,展现中国超算早期艰难的崛起之路,以此向中国超算全体科研人员致敬。

国之重器

随着高性能计算在各学科领域的“播种发芽”,在生活各领域“开花结果”,人类正日益感受到超算所带来的方方面面的福慧:

比如食品。科学家们正运用超级计算机进行以水稻、玉米、生猪等为主要对象的基因工程研究。以生猪为例,由于它在基因方面可能存在某些缺陷,导致生长缓慢,且肥肉多瘦肉少,容易生病,于是一些不良养殖户便使用瘦肉精等禁用品来提高生猪质量,结果危害人类身体健康。运用超级计算机就可找到生猪基因缺陷所在,并进行有效弥补,让生猪长得既快又健康,从而造福人类。

比如看病。众所周知,危害人类健康的新病毒诡异多变、层出不穷。如果把新病毒比作靶标,那么研制药物的过程就是不断打靶,药物工作者需要不断做实验来寻找对抗病毒的药物分子,这个过程犹如大海捞针,快则三五年,慢则上十年。而应用超级计算机就能够在极短时间内完成数十万个配对,加速“打靶”流程,快的仅用数月便可找到有效药物。还有那些肿瘤病人,假若需要进行化疗、放疗,必须首先检测出癌症的基因。过去这个检测过程需要一两个月,而今天运用超级机,只需几分钟便可得到结果。两个月,对于一个重症患者意味着什么?

比如出行。出行看天气,这几乎是每个人的生活习惯。天气预报准不准、快不快、提前时间长不长,取决于观测资料多不多、计算能力强不强。超级计算机可有效破解这两个瓶颈,它可以在一天内完成过去几年甚至几十年完成的计算工作。不仅如此,超级计算机还可以预测地震、海啸等自然灾害。

比如娱乐。人们在影院观看《阿凡达》时,无不为其惊艳的动漫效果大喊“酷极”、大叫“过瘾”,而它的动漫渲染正是依靠超级计算机完成的。国产电影《关云长》、新版电视剧《西游记》、美国电影《生化危机2》等多部电影的动漫效果,都是“天河”超级计算机的杰作。

……

高性能计算,现已走进各行各业、千家万户。人们的衣、食、住、行、乐,无时无刻不在分享着超级计算机算出的“红利”。

超级计算,乃当今时代“国之重器”。

霸王硬上弓

慈云桂对国际计算机发展趋势依然洞若观火。他在1972年提出了“中国要搞巨型机”的设想,并为此四处奔走。

1975年夏天,慈云桂对巨型机研制有了新想法,一旦实现,能大幅提高计算机性能。于是,他便向张爱萍作了汇报。这年10月,张爱萍指示组织国内知名计算机专家,成立由慈云桂任组长的专题调研组,前往全国各地调研巨型机需求、国内电子元器件及外部设备的生产水平等情况。

慈云桂刚拿到每秒亿次巨型机研制任务,我国便吹响了向科学技术大进军的号角。

石油部门某地质勘探所所长央求他:慈教授呀,您快点把巨型机搞出来吧。由于没有巨型机,我国每年都要把勘探出来的石油矿藏数据资料,用飞机送到美国去做三维处理,把国家机密拱手送给别人,还耗资巨大,是名副其实的“赔了夫人又折兵”。

说完这些,这位所长把慈云桂一行带进一间大厅,指着立在大厅中央的一间装潢考究的房子说:“这是我们研究所的机房。”

慈云桂问道:“直接把机器安装在大厅不就挺好吗,建这么个机房岂不是画蛇添足?”

所长苦着脸说:“画蛇添足也得添呀,这是外国人的要求。”

慈云桂:“这是一台进口机器?从哪引进的?多少万次级的?”

所长:“这是我们三年前从美国引进的每秒400万次计算机。”

慈云桂:“三年前‘克雷–1’亿次机已经出来了,为何不引进一台亿次机?”

所长叫苦不迭:“慈教授,您快别说了。刚开始我们也想引进‘克雷–1’,可人家不干呀。我们费尽口舌,人家才同意卖给我们这台每秒400万次的机子,还提了一大堆条件。”

慈云桂:“什么条件?”

所长掰着手指说:“一、为机器修建一间专门的机房;二、机器的使用、维修人员,均由美国公司派遣;三、中方人员到机房计算各种数据时,在机房门外把数据交给美方人员,中方人员一律不许进入机房。”

这些条件,无异于对你说,我要窃取你的机密,你还得感谢我、还得给我钱,而我的机器你想看一眼门都没有。这条件够苛刻、够霸道吧。但你却不得不答应,因为你急着用,而自己又没有。

一股滚烫的血流咕嘟嘟一下子涌上慈云桂头顶。

但冷静地想一想,他又觉得不能全怪人家。谁让人家抢占了制高点呢,人家站在高处,自然要俯视世界。谁让你要买别人的好东西呢,有求于人自然就矮人一截,要被人俯视。要想赢得别人平视的目光,你就必须站在和他们同样的高度上!

在第二次巨型机研制论证会上,慈云桂掷地有声地说:“今年我刚好60岁,就是豁出这条老命,也一定要把我国的巨型机搞出来!”

从北京返回学校后,慈云桂带领大家紧锣密鼓地展开筹备工作。

当时,国内元器件质量差,工艺水平极端落后,给每秒亿次巨型机研制带来了严峻挑战。

慈云桂还是那句话:“向精密管理、严格把关要质量!”

“六年时间,一天不拖!”六年,这是世界发达国家更新一代计算机的时间。但当时无论经费支撑、技术储备,还是工业基础、研制条件,我们都与发达国家相去甚远。这就像一场马拉松赛,别人在平坦的柏油路上奔跑,我们却在泥泞地里跋涉,要想和别人同时到达终点,困难可想而知。

但对此,慈云桂却充满信心:“这个我们已经习惯了,解决这个问题我们有的是老套路。”

他们的“老套路”,就是别人跑累了坐在路旁喘口气时,他们继续往前冲;别人跑着跑着走进小亭喝口咖啡时,他们继续向前奔……只要心脏还在跳动,他们就不会停下冲刺的脚步!

用他们自己的话说:“为了赶任务,我们尽可能延长工作时间、尽可能缩短休息时间。不仅没有节假日、星期天,而且每天天不亮起床、深夜才下班回家,把一天当两天用,恨不能让时间慢些走。天黑了盼望快些天亮,天亮了盼望慢些天黑、最好不要天黑。”

尽管这样,到1980年夏天,软件系统研制进度依然落后了。这时正值炎炎酷暑,又没有空调,大家光着膀子编写程序依然热得坐立不安。加之大家正值壮年,上有老下有小,难免有家事需要处理。眼看就要拖亿次机的后腿,大家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

情急之下,大家在“老套路”基础上,想出了个“新招”——“封闭式突击”。他们向湖南省委、省军区求援,租下了毛泽东在韶山的原驻地滴水洞二、三号楼,把所有软件设计人员拉进去,“两耳不闻洞外事,一心只管编程序”。

两个月足不出洞,甚至足不出屋,未曾欣赏洞中的蔽日绿荫、青山碧水、鸟语花香。撤出滴水洞时,他们把工作一汇总,发现两个月完成的工作量竟比过去半年还多!

银河大捷

当1982年第一缕春风吹向神州大地时,每秒亿次巨型机研制传来喜讯:主机硬件调试完毕。国防科委主任、中央军委副秘书长张爱萍闻讯,欣然为中国第一台巨型机命名“银河–Ⅰ”。

“银河–Ⅰ”研制步入最后攻坚阶段。

1983年5月,“银河–Ⅰ”开始内部试算。广大用户闻知,纷纷从全国各地赶到国防科技大学,一睹中国首台巨型机的风采,并试试它的能耐。一时间,计算机研究所门前车水马龙、川流不息,学校招待所人满为患。

石油部物探局研究员赵振文,将地震数据处理程序输入“银河–Ⅰ”。不久,随着一阵悦耳的吱吱声,打印机吐出一张张清晰的地质剖面图。赵振文拿着那些剖面图,激动地说:“这是中国历史上第一张用自己的机器处理和打印的地质剖面图啊!”

我国著名空气动力学家、教育家罗时钧正在研究的高跨音速气流问题,机理十分复杂,是尚未解决的世界难题。他让学生使用“银河–Ⅰ”进行计算机模拟,其结果与美国公布的模拟数据一模一样。

二机部研究员王振宇,在“银河–Ⅰ”上试算了几个月、多道题目。经过仔细跟踪与分析,终于得出结论:“多道程序的操作系统过关了!在中国,自行研制的操作系统,真正过关的,唯有国防科大!”

……

1983年11月,国家组织对“银河–Ⅰ”做最后鉴定。方毅、王首道、何长工等党和国家领导人及“两弹元勋”邓稼先等科学家来到鉴定现场,见证8个技术鉴定小组分别对“银河–Ⅰ”性能进行全面、细致、严格的考核。

按规定,允许主机24小时出一次故障,但“银河–Ⅰ”整机连续运行12天、主机连续运转289小时,毫无故障!

有一道科学计算题,用每秒30万次的计算机运算一个参数需要70个小时。但输入“银河–Ⅰ”后,主机运行不到10分钟便得出了第一个参数。

考机专家既惊讶又疑惑:“是没算完,还是算错了?”

打印数据出来了:完全正确!

考机专家佩服地竖起了大拇指:“‘银河–Ⅰ’真是神算呀。”

类似这样的考题,“银河–Ⅰ”先后完成了26道,而且每道分别演算了三遍,结果都相同,精度全部符合要求!

国家鉴定委员会主任在鉴定书上写道:“银河计算机是我国自行研制的第一台每秒亿次电子计算机系统,系统稳定可靠,软件较齐全,其主要技术指标均达到和超过鉴定大纲要求,具有国内先进水平,某些方面达到了国际水平,它的研制成功,填补了国内空白!”

“银河–Ⅰ”研制成功的报告,很快送到张爱萍手中。他看了一遍又一遍,欣喜自语道:“巨型机呀,巨型机,从1973年我就开始想你、盼你,整整10年啊,今天终于把你盼到了,真不容易呢。”心潮澎湃的张爱萍还当即赋诗一首。

鉴定结束当天晚上,国防科大举行了一个简朴的庆祝酒会,招待前来见证“银河–Ⅰ”诞生的党和国家领导人、科学家及“银河–Ⅰ”全体研制人员。

那晚,从不沾酒的慈云桂,也破例喝了两杯。

矗立的丰碑

“银河–Ⅰ”战役告捷,慈云桂当选中国科学院学部委员,并调任国防科工委科学技术委员会顾问。

1990年,他与荷兰阿姆斯特丹大学赫兹伯格教授合作,为荷兰未来计算机系统PSOF杂志主编了一期专刊,收录了中国作者的13篇论文。他还应邀作为美国第二届人工智能工具国际会议的程序委员会委员,组织和评审中国学者的论文,有力促进了国内外计算机学术交流,提高了中国在国际上的学术声誉。

那天,慈云桂参加计算机学术研讨会很晚才回家。晚饭后,夫人琚书琴说:“我陪你到外边走走吧。”

慈云桂说:“不久要在美国召开国际智能计算机学术会,提交论文的最后日期很快就要到了,我国那几篇投稿,今晚我要再改一遍,争取明天发出去。”

那晚近8点,伏案修改论文的慈云桂,脑袋突然向前一伏,就再也没有抬起来。7天后,这位中国计算机科学巨星陨落了,终年73岁。

与慈老告别那天,党和国家领导人送来花圈,宋健、钱学森前来送行。八宝山革命公墓大厅门前,悬挂着一副醒目的挽联:

忆大直街楼对东西“441B”“小磁芯”共放异彩今导师长眠天失泰斗地失栋梁人失良师;

念哈京湘地分南北“银河系列”容错机同壮山河现人哲其萎世逝名贤国失英杰校失益友。

倘若为慈云桂教授立一块墓碑,上面该写什么样的墓志铭呢?

其实什么也不用写,他本身就是一块永远耸立在人民心中、永远令人仰望的丰碑。

“巴统”与“一冲二卡”

“银河–Ⅰ”研制成功的消息在世界媒体公布后,一位美国计算机学者摸着他那两撇漂亮的八字胡说:“听说中国研制出了巨型机,其性能与我们的‘克雷–1’不相上下,真是笑话。我们把‘克雷–1’全部元器件交给中国人,他们能把它组装起来,也是头号新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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