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利坚“制裁”合众国是怎样炼成的

作者: 王亚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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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2年2月24日,当俄罗斯总统普京宣布支持乌克兰东部分裂势力独立,并派兵进入乌克兰,俄乌冲突正式爆发之后,美国总统拜登召开紧急会议,恶狠狠地威胁称,“全世界会让俄罗斯付出代价”。

拜登所说的代价,主要是指经济制裁。

随后,美国宣布了对俄罗斯的一揽子制裁措施,从一开始的武器禁运、技术转让限制,升级到冻结俄罗斯寡头和权贵的资产、将俄罗斯踢出国际金融系统,再到禁止进口俄罗斯石油,一步步将俄罗斯排除出国际贸易、金融、人员和科技流动体系,俄罗斯正在变成世界经济中的“孤岛”。

英国、法国、德国、瑞士等欧洲国家,甚至日本、韩国、新加坡、澳大利亚、新西兰等亚太地区国家也纷纷加入对俄罗斯的制裁。德国暂停了俄罗斯重要输气管道“北溪二号”项目,瑞士冻结俄罗斯人的资产,新加坡则阻止和俄罗斯有关的银行交易,并暂停飞往莫斯科的航班。

对俄罗斯人和俄罗斯经济来说,寒冬正在降临。2月24日当天,莫斯科证券交易所指数暴跌30%,俄罗斯股市崩盘,卢布迅速贬值。受影响的不仅仅是普通人,俄罗斯的富豪也难以幸免。从2月16日起,俄罗斯116个富豪损失了约900亿美元。

但实施制裁的美国和欧洲国家也不好过。

俄罗斯是石油、天然气、镍和粮食的主要出口国之一,对俄罗斯的制裁无疑会推高上述大宗商品的价格。从2月到3月,欧洲天然气价格翻了一番。截至3月10日,国际油价上涨了30%,达到14年来的最高点。用于制造不锈钢和电动车电池的镍,价格在两天内狂飙177%——俄罗斯镍产量约占全球总量的13%。联合国粮食和农业组织的数据显示,2月份全球粮食价格较去年同期上涨20%,达到历史新高。

一场制裁背后,挑动的是全球贸易和金融体系,也势必会影响到原本以为与己无关的各国民众。

吊诡的是,这次制裁的主力军、全世界最热衷于挥舞经济“大棒”的美国,在20世纪早期,是最坚定反对制裁的国家。

二战之后,美国才接过欧洲国家的衣钵,开始广泛使用制裁。制裁手段,从最开始的贸易禁运,扩展到五花八门的金融、科技、旅游限制。制裁目标,也从一开始的阻止战争,扩展为反恐、打击跨境有组织犯罪、防止核扩散和维护人权等。

尽管从目标到手段,制裁经历了天翻地覆的变化,但它始终无法克服的困境是:制裁只能“欺负”实力弱小的国家,对大国的制裁,除了很难起到效果外,还有加剧战争的风险。

局外人进场

美国参议院曾经很担心,对其他国家的制裁,会把美国卷入战争——后来,他们担心的事情,终于还是发生了。

1920年,刚刚获得诺贝尔和平奖、春风得意的美国时任总统伍德罗·威尔逊,在国内政坛遭遇“滑铁卢”。他呕心沥血设计的致力于维护国际和平与繁荣的“国际联盟”,被参议院无情否决。

国会拒绝的核心理由是,国际联盟要求成员国自动制裁威胁和平的“问题国家”,而这侵犯了专属于参议院的宣战权——参议院担心制裁会把美国卷进战争。

美国人也支持国会的做法,当时一个普遍流行的观点是,制裁这种强制手段专属于帝国主义盛行的欧洲大陆,不适合新兴的美利坚合众国。

胡适的老师、美国哲学家约翰·杜威,也反对制裁这种手段。他援引1917—1921年对俄国的制裁称,制裁并没有变更俄罗斯的政权。约翰·杜威说:“即使是比俄罗斯弱得多的国家,也有能力退缩并坚持到制裁风暴结束。认为对经济损失的恐惧将阻止情绪激动的国家进行战争这一观点,已经被所有最近的历史所驳斥。”

美国并没有参与国际联盟在两次世界大战间的历次制裁,而是一直冷眼旁观。

1921年秋,南斯拉夫王国入侵阿尔巴尼亚,英国领导国际联盟威胁要对南斯拉夫实施贸易禁运,面对可能崩溃的经济和已经缩水的货币,南斯拉夫迅速撤兵。

1925年,希腊和保加利亚爆发边境战争,在国际联盟威胁对希腊独裁者西奥多罗斯·潘加洛斯实施制裁后,他于当年10月结束了战争。在使用制裁阻止小国开战方面,国际联盟取得了相当大的成功。

局外人美国入局,始于1940年。当法国投降、希特勒的纳粹德国横扫欧洲时,担心国际均势被打破的美国总统罗斯福,威胁对赢得西班牙内战的佛朗哥政权实施石油禁运。

美国是当时世界上最主要的石油出口国,虽然佛朗哥一心想要加入德国、意大利和日本组成的“轴心国”,但面临3年内战结束后一片凋敝的民生,他还是选择了保持中立。

如果没有这场制裁,二战的历史,或许将是另一幅景象。

尝到制裁甜头的美国,在日本入侵中国后,决定对日本实施制裁。1941年,日本控制法属印度支那,即今天的越南、老挝和柬埔寨等地,试图从南面切断中国接受国际援助的路径,并野心勃勃地想要扩大其在东南亚的势力范围,此举激怒了罗斯福政府,美国对日本实行石油禁运。

不过,这一次,美国国会曾经最担心的事情发生了。资源极度匮乏的日本,为了获取石油、橡胶等战略物资,冒险偷袭珍珠港,发动太平洋战争,入侵主要被英国和美国控制的东南亚。

美国从此和“制裁”结下不解之缘。二战后,作为西方世界的领袖,取得了政治、经济、军事和科技主导地位的美国更频繁地使用制裁。冷战结束后,美国成为世界上唯一一个超级大国,随着全球化进程加快,制裁的效果更明显,美国对制裁的使用也更肆无忌惮。

美利坚“制裁”合众国

奥巴马在担任美国总统时,提出了“重返亚太”战略,要把美国的战略重心从欧洲转移到西太平洋。他曾经的副手、现任民主党总统拜登,则忙着“重返全世界”。

2021年宣誓就职后,拜登正面临一个变动越来越剧烈的世界。美国从阿富汗撤军后,塔利班卷土重来。缅甸民选政府领导人昂山素季,被军方扣押并指控。现在,俄罗斯又在乌克兰境内展开“特别军事行动”。

焦头烂额的拜登政府,手里只有两张牌能用,一张是制裁,另一张还是制裁。

制裁是别无选择之举,是介于外交谈判和使用武力之间的“第三条路”。美国人民已经厌倦了战争,从2003年开始的伊拉克战争耗费了美国1万亿美元,而持续20年的阿富汗战争让美国付出2万亿美元的代价。

更严重的是,俄罗斯和美国分别是世界第一和第二核大国,各自拥有5000多枚核弹头,足以毁灭人类20多次。美国和俄罗斯的战争,根本打不起来。

在谈又谈不拢,打又不敢打的情况下,制裁是表示强烈抗议并让对方感到痛苦的最合适选择。

拜登政府也一直在积极使用制裁。美国财政部网站显示,2021年,美国新发起了1552起制裁,制裁对象主要是俄罗斯、白俄罗斯、缅甸等国家,制裁集中在人权、反恐、打击毒品贩卖和防止核扩散等领域。

美国政府每年新增的制裁数量,从2001—2015年的平均500起,增长到2015—2020年的平均1000起,现在,拜登政府又刷新了这个数据,以致《外交事务》杂志调侃道,美国是名副其实的“美利坚‘制裁’合众国”。

对外制裁的“七种武器”

除了制裁数量增加外,美国也扩展了制裁的目的和手段。

二战前,国际联盟的制裁主要是为了防止战争发生。二战后,制裁的目的更加广泛。

美国制裁伊朗和朝鲜,理由是这些国家不顾国际社会反对,研制核武器和运载系统。制裁大毒枭古斯曼,是出于打击跨境毒品贩卖的考虑。9·11事件后,为了反恐,美国对基地组织和本·拉登实施制裁。此外,美国还以“维护人权”“促进民主”“反对网络攻击”等理由对个人、组织或政府机构实施制裁。

制裁的手段也不仅仅是贸易禁运。20世纪60年代之前,石油禁运一直是美国最具威慑的制裁手段。但沙特阿拉伯、阿联酋等中东产油国崛起后,美国丧失了石油优势地位。与之相应,美国发展出了五花八门的制裁手段,称之为“七种武器”也不过分。

这“七种武器”,包括贸易禁运、进口管制、出口管制、资本管控、冻结或没收资产、旅行禁令以及封锁空域。

其中,贸易禁运是指禁止与特定国家做生意,受到这一“关照”的国家包括伊朗、朝鲜和古巴等国。

其中最惨的是古巴。自1962年以来,美国已经对古巴实施了60年的封锁,给古巴经济和民生造成了沉重打击。

出口管制是指禁止向特定国家出口特定商品、服务和技术,这次制裁俄罗斯,美国就禁止对俄出口石油钻探技术。进口管制是指对特定国家、地区或行业实行进口限制。

贸易禁运、进出口管制是涉及商品、服务或技术的国际贸易领域。资本管控、冻结或没收资产则涉及国际金融领域。因为美国在全球金融体系中的“霸主”地位,美元在全球货币体系中的主导地位,金融制裁是当下美国最具“杀伤力”的制裁武器。

强势的美元

中国人民的“老朋友”,推动50年前尼克松访华的美国前国务卿基辛格曾说过,谁控制了石油,谁就控制了所有国家;谁掌握了货币发行权,谁就掌握了世界。

石油是世界上最主要的能源和工业原料,美元则是世界上最主要的存储、交易和融资货币。

20世纪50年代之后,美元取代英镑,成为世界上最主要的货币。在今天,至少一半的跨境贸易以美元结算。

各个国家的央行和证券市场也最钟爱美元,全世界三分之二的外汇储备和证券发行使用美元。

美元之所以这么受欢迎,除了历史因素,另一个重要原因是美国强大的综合国力。美国是世界上经济、科技和军事实力最强的国家,美元也被很多国家视为世界上最安全的货币。

除了美元,美国也通过其他方式控制全球金融系统。

银行间使用的主要跨境信息交流系统环球银行间金融通信协会(SWIFT),就被美国控制,SWIFT连接了来自全世界200多个国家和地区的1.1万家金融机构,其成员平均每天互相发送约3200万条信息。2018年,全世界约一半的大额跨境交易使用SWIFT系统。

另一个以美国为中心的网络是纽约清算所银行同业支付系统,它是每天能处理价值1.5万亿美元支付的票据交易系统。

美国使用这些系统来监控全球金融活动,如果被排除出这个体系,任何组织和个人,都相当于被踢出国际金融体系,很容易陷入财务困境。这次制裁俄罗斯,一个核心举措就是把它踢出SWIFT系统。

9·11事件后,美国更积极地展现自身金融实力。除了责令全世界的银行冻结恐怖组织和恐怖分子的资产,美国也会因涉嫌洗钱或规避制裁而惩罚银行。2014年,法国最大的银行巴黎银行,就因为处理了被制裁国家的上千笔交易,被罚款89亿美元,并被暂停纽约的美元结算业务一年。

但过于频繁地使用金融制裁,也会危及美元的统治地位。全世界有越来越多的国家主张去美元化,通过使用本国货币、数字货币和新的银行间支付机制,来建立新的国际金融体系。

比如,2019年,伊朗、马来西亚、土耳其和卡塔尔的领导人举行峰会,提议使用加密货币、黄金、本国货币和以物易物的方式进行贸易。

因为克里米亚问题,从2014年开始一直受到制裁的俄罗斯,更加积极地推动本国金融体系的去美元化。截至2019年,俄罗斯央行将外汇储备中的美元份额从2013年的40%,降低到24%。央行持有的美国国债,从1000亿美元降低到100亿美元。俄罗斯财政部也一直在降低主权财富基金中美元的份额,“不是我们在抛弃美元,”俄罗斯总统普京说,“是美元在抛弃我们。”

俄罗斯也一直尝试在能源等大宗商品交易中去美元化。但美元和石油挂钩,是石油交易的全球基准货币,要摆脱美元的控制很难。“要理解的关键是风险管理,整个石油的综合衍生品,都是以美元作为单位的”。一家全球能源公司的老板解释道,“如果你想管控风险,无论是作为石油生产商、交易商或最后的买家,你都必须和美元保持联系。”

一把双刃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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